首页 -> 2005年第3期

喟叹一声罗家伦

作者:张晓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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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四”运动使北京大学的学生领袖傅斯年、罗家伦和段锡朋三人一时间蜚声海内,在后来的岁月里,他们活跃在民国的社会政治和文化教育领域,均有一番作为和表现。
  
  一
  
  罗家伦出任清华大学校长时,年方三十一岁,以现今的标准而言,几乎还是一个青年。作为国立大学的校长,这个年龄显然有些稚嫩,质言之,不大容易服众。他出身于北大,由于蔡元培先生设法而获得上海实业界巨子穆藕初资助,得以远赴美欧,在普林斯顿、哥伦比亚大学及柏林、巴黎和伦敦大学等世界一流学府留学旁听,却不曾读得正式的学位,在这一点上,他与好友傅斯年颇为相似。
  罗家伦考入北大之前,曾就读于上海复旦公学中学部,在此结识了黄兴、戴季陶等国民党人,后来又成为蔡元培的得意门生,这层渊源关系在他于五四前后展露才华后似乎得到某种“升华”。1926年他留学归来曾短时在东南大学任教,当时的同事方东美明显感觉到罗“对政治有某种抱负”。不久,北伐军起,罗随即进入北伐军总司令部担任秘书,当时蒋介石有关时局的文告及文章,不少是由罗氏执笔,其后他又担任了权力极大的战地政务委员会委员和该委员会教育处处长,“济南事件”中曾经受命作为“军使”与日军严正交涉。显然,罗家伦已经成为新政权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北伐军进入北平,重要的教育机构清华的校长人选必定是个“非常人物”,据说各方推荐的人选一时竟有三十余位之众,清华教授赵元任亦在其中。罗身居权力核心,又得到大学院长蔡元培提名推荐,于是拔得头筹。正因如此,有的清华学生认为“罗家伦是假政治势力来长校”。
  即令如此,清华师生在经历了最初的内心疑惑之后,对这位“新兴势力”委派的校长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欢迎姿态。久经内战和动荡的北方学府瞩望积极的变化和安定,知识界对南方的北伐也大多抱乐观其成的态度。当然,罗家伦本人发轫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社会声望也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因素。代理校务的清华大学教务长梅贻琦及全体学生迭电南京,催促新校长到校视事。鉴于由清华校友组成的“清华同学会”部分人提出“清华人治清华”以阻隔罗任校长的言论,清华大学(在校)学生会特别发表宣言:“不但对罗先生毫无反对之意,且对罗先生之来长清华,深抱革除积弊及建设学术化的清华之希望”,以示其立场与前者有别。学生会代表傅任敢等还专程南下晤罗,商议“清华基金绝对独立”、“完全收归大学院管辖”、“裁撤冗员”、“免除学费”等一系列问题,并且“希望罗以全副精力办理清华”。罗答复:“来办清华,本系牺牲个人之政治地位,自当以全副精神办理清华”,同时表示,要多聘好教授来校,拟聘胡适、钱端升、吴正之等,还要在“本学期恢复军操,同学应受严格军事训练”。对此,学生代表并无异议。罗家伦到校就职的演说题目为《学术独立与新清华》,显示出以学术为本、将学校带入新发展阶段的终极意愿。
  他上任伊始,便以前所未有的改革力度重新聘任教师。现有教师四十余人中得到续任聘书的只有十八人,这意味着超过一半的教师被解聘。另行增聘的近三十名教师中,毕业于清华者仅占三分之一,来自金陵大学、东南大学的一批化学、物理和生物学科的助教进入清华担任讲师,由此奠定了清华实验学科的雄厚根基。同时,一些有北大背景的文科教授也相继应聘,罗家伦的同学杨振声、冯友兰、周炳琳等还担任了教务长、学院院长等重要职务。虽然此举招来“清华要与北大合并”的恶意谣言,罗家伦却不为所动,声言“我只抱发扬学术的目的,不知有所谓学校派别”。他为清华求良师的典型事例,莫过于亲赴天津说服任教南开大学的蒋廷黻来清华一事,其执拗与强行突破的作风,令世人印象深刻而感慨再三。这个时期进入清华的教师还有周培源、朱自清、华罗庚、吴有训、张子高、翁文灏、萨本栋、杨武之、张奚若、邓以蛰等。
  旧时的清华学校有一特殊现象:职员的地位高于教员。这是由于学校归外交部管辖,校内的许多职员原本是外交部的官僚,其来头比一般教员要大,他们掌控着学校的实权,在工资和生活待遇上往往高过教师。当年校内的称谓乃是“职教员”,也可谓实至名归。罗家伦来校后发现,“职员人数过多,地位权力太大”,职员数比国内其他高校几乎多出一倍,职员薪金竟有每月四百元者,高于多数教授的收入。尤有甚者,作为“清华最高机关的评议会及各委员会,其中主要成员,大多为各部职员,而非各系教授”。从近代大学的“通例”来看,这无疑是本末倒置。他随即裁撤冗员,将职员数由九十五人减至七十二人,当年度职员薪水总额实际削减一万五千九百余元。与之相应,有效地改善教授待遇,一定幅度的上浮教师薪水,拟定正教授的薪俸以三百六十元至五百元为度。罗家伦意识到,“清华要想吸收一部分人才,势非亦改善教授待遇不可”。不仅如此,他在到校两个月后便召开了第一次教授会,同时选举评议员,以便组成新的评议会,从基本体制方面推进教授治校。经过这样一番转换,原先的“职教员”也就渐渐地改称“教职员”了。
  
  二
  
  冯友兰所说的罗氏在清华推行“军事化”失败得最彻底,是指罗家伦到校半年内对学生厉行军训,虎头蛇尾,最后不了了之的情况。罗氏在清华最终落得“恶名”,与这一败笔大有关联。清华的资金来源独特而雄厚,使得那个时代的该校学生每人每年要耗用校款约一千二百元,而同时期的北京大学和东南大学的学生每年耗用的校款仅约三百元,社会上视清华为“贵族学校”也就不奇怪了。罗家伦所提出的“平民化”,显然是有的放矢。然而,清华学生活跃而又具有实力,他们在罗家伦来校前夕晤谈时希望他“办学以学生为中心,尊重同学意见”,罗答称:“办学当然以学生为前提,同学正当意见极愿采纳,惟当避巴结学生之嫌。”所以对学生提出的“全体免除学费”的要求,他未能接受,主张“学费照收,收后保存,专用于津贴贫寒的优秀学生”。而事实上,罗到校后还是部分的满足了学生们的要求,将每年四十元的学费减为二十元。〔1〕不过,即使这样,学生们似乎也并未领情,两年之后,校学生会代表大会进而要求“校务会议”(已暂无校长)将学费减至每年十元,甚至“请求毕业后不问成绩优劣,免除入学试验,径入研究院肄业”,致使维持局面的校务会议“殊穷于应付”。面对如此强硬的学生壁垒,罗家伦的厉行军训计划难免要一败涂地了。
  迄今所见有关罗在清华组织军训的记述,几乎都像是一幅漫画:校长、教务长等身着军装,足蹬马靴,指挥着一队队慵懒而不甚情愿的学生,稍息、立正、开步走!本来文绉绉的师生偏要模仿赳赳武者的威猛,看上去滑稽又荒唐。而实际上,这样的军训活动也确乎发生了“正戏反唱”的效果,非罗氏意料所及。当军训刚刚开始两周的时候,罗写给学校董事会的报告称:“大学实行军事训练,为全国教育会议通过的议案,也是政府教育的方针,同时又是清华学生的要求和家伦个人的主张。目的在养成学生守纪律,重秩序,整齐严肃,能令受命,坚忍笃实,急公好义的生活与品性。每周除操场演练、野外演习外,并授以军事学科。日常生活,亦略仿军营,分全校为四个队,每队设队长一人,上置大队长一人。队长与学生共同生活,早晚点名,按时作息。男生敬礼起居休假等,均须有一定规则。平时一律穿着制服,女生另亦有规定制服样式。家伦个人与教务长在校亦常着制服以为表率。”〔2〕显然,罗家伦挟“国民革命”的余威,带着一路北伐的征尘,以少将军衔的身份入主清华园,在那“革命思潮澎湃之秋”,他还沉浸在“战场政治”的思维之中,自然要给处在“转型期”的清华师生注入某种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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