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十年一觉才识梦

作者:李 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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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诞生于动荡的二十世纪之交的新知识分子,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天起,就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与腐败黑暗的政治,刺激着他们不由得不关心时事,不断地谈论政见,一批知识分子开始主动向权力靠拢,步入政府。尤其是1931年“九·一八”事变更使知识分子深感震惊,普遍希望出现一个统一、廉洁、坚强有力的政府以挽救时局,此时知识分子的参政理念是“新式独裁论”与“专家治国论”。这既反映了欲参政的新式知识分子与旧式官僚的区别,也反映出他们所处时代的局限。
  胡适与丁文江等人创办了《独立评论》,希望“不倚傍任何党派”以“独立”的身份评论政治,对“天下事”广发议论。丁文江在《假如我是张学良》一文中为张学良设计作战方案,俨然一位军事学家;在《假如我是蒋介石》一文中苦心劝蒋“立刻完成国民党内部的团结”,“立刻谋军事首领的合作”,“立刻与共产党商量休战,休战的惟一条件是在抗日期内彼此互不相攻击”。傅斯年呼吁“政务之精练,近代知识之充分,确是今日主持一个国家所应有的”〔1〕,为知识分子参政摇旗呐喊。但这些意见或主张并未被当时的统治者所采纳。文人们只能另辟蹊径。
  从1933年开始,中国报刊大量介绍了德国、希特勒、墨索里尼、国家社会主义及法西斯主义等。除了中国人撰写的文章之外,还翻译了不少有关的德文原著和英文著作。被称为“法西斯主义圣经”的《德国国社党党纲》及希特勒的《我的奋斗》,都是在这时候被译成中文广泛传播的。以《独立评论》为中心的被称为“民主与专制”的论争,就是在这种气氛中发起的。在论争中,“新式独裁”论渐为一批知识分子所接受。
  早在1932年6月,傅斯年在该刊发表了《中国现在要有政府》一文,说是“若有一个最好的政府,中国未必不亡,若根本没有了政府,必成亡种之亡”,还得出“此时中国政治,若离了国民党便没有了政府”的结论。稍后,丁文江、翁文灏分别发表文章,都是强调强权政治的。翁文灏呼吁说:“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候我们更需要一个政府,而且要一个有力量能负责的政府。”1933年5月,蒋廷黻发表《知识阶级与政治》,说:“我们应该积极地拥护中央。中央有错,我们应设法纠正;不能纠正的话,我们还是拥护中央,因为它是中央。”
  11月发生“福建事变”,“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的成立,在知识分子中引起了极大关注。这时,蒋廷黻写了《革命与专制》一文,以欧洲历史为例,论证建立民族国家的重要性。他认为,中国现在不能有真正的革命,得先经过一段新的专制,把国家建成统一的民族国家。胡适接连发表了《建国与专制》和《再论建国与专制》两篇文章进行反驳,主张民主宪政。蒋廷黻写了回应文章,坚称“民主宪政不可行”,“惟一的过渡方法是个人专制”。吴景超发表《革命与建国》作为声援,突出强调领袖的重要性。胡适发表《政治统一的途径》,反对蒋廷黻和吴景超的“武力统一论”,重弹国会制度的旧调。政治学家钱端升在1933年间还在赞美魏玛民主,此时却转了一个大弯,表示拥护“集权政府”,认为纳粹主义的胜利,法西斯主义在意大利和共产主义在苏联的胜利,都“给民主以致命的打击,民主的弱点已暴露无遗”。他在《民主政治乎?极权国家乎?》一文中说:“独裁是一种最有力的制度”,“民主政治是非放弃不可的”,“在民族情绪没有减低以前,国家的权力一定是无所不包的——即极权国家”。丁文江接连撰文,认为民主制度“缓不济急”,需要高效的集权政府以取代之,还进一步指出:“惟一的希望是知识阶级联合起来,把变相的旧式专制改为比较的新式独裁。”他提出的标准是:“完全以国家的利害为利害”,“彻底了解现代化国家的性质”,“能够利用全国的专门人才”,“利用目前的困难问题来号召全国有参与政治资格的人的情绪与理智,使他们站在一个旗帜之下”。他还从知识者集团的特定利益出发,说:“新式的独裁如果能够发生,也许还可以保存我们的独立。”一时间,“新式独裁”论在知识界得到热烈的响应。
  以陈之迈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专家治国”论。近代中国“专家治国”主张的始作俑者是丁文江,他所说“专家”主要以主政者的“智囊”、“谋士”、“幕僚”身份介入政治,希望以自己的知识和智慧为国家和民族做出贡献。陈之迈的“专家政治”主张,则与西方国家普遍实行的现代文官制度有紧密的联系。他所说的“专家”,是指那些具有较高知识素养同时具有丰富行政管理经验的职业官僚。南京政府十年间知识分子参政其实是这两种形式“专家治国”的混合体。1928年至1937年,是国民党厉行党治的时期,蒋介石在不涉及基本政治结构稳定的前提下,变通地、有限度地对政治做了局部开放,将其限制在技术性层面的外交、经济和教育领域,其基本特点是,不触动国民党政治结构,引入部分非国民党籍的技术专家型知识分子进入国民政府。
  1932年11月,蒋介石设立国防计划委员会,由他直接领导。除了秘书长翁文灏外,副秘书长钱昌照是一位留学英国的经济学家,整个五十人的班子都是学术界中有影响的人物。
  1935年底,蒋介石自任行政院长,翁文灏为行政院秘书长,主持实际工作。《独立评论》圈子中的著名人物,几乎全数为蒋介石的“人才内阁”所网罗,如吴鼎昌做实业部长,王世杰任教育部长,蒋廷黻任政务处长及行政院副手,张嘉璈任铁道部长,蒋作宾任新内政部长。随之而从政的还有大批大大小小的留洋博士和硕士。据统计,1933年,国民政府中央机关一万二千六百七十一名公务员中,学理工农医出身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竟有一千三百一十五名,超过了十分之一。
  这些从政的知识分子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但几乎没有任何实际经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某些作风显然和旧官僚以及许多国民党党棍有别。蒋廷黻与翁文灏、吴景超等著名学者弃学从政,进入官场后,胡适曾用杨万里“在山作得许多声”的诗句,劝他们回来致力于文化教育工作。蒋廷黻说:我个人的去留无关宏旨,这也未必就是理想的“出山”机会;但我认为,如果非要等到理想的时候再“出山”,“恐怕大势已去矣”。他还对胡适说,近来政府没有明显进步,也与我自己无才有关,如果你和丁文江能够入阁,局势一定会向好的方面转变。曾养甫是美国留学生,1935年任铁道部政务次长兼铁路建设委员会委员长。后来茅以升回忆说,幸亏有曾养甫的“赶”和“逼”,钱塘江大桥“才能真正于二年半内完工,没有耽误大桥在抗日战争中的作用,否则二年半还是不够的”。王正黼,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硕士,曾任辽宁本溪湖煤铁公司总工程师兼制铁部长,东北矿务局总办,河南六河沟煤矿总办等,曾管理东北全境十三个矿山,创办、扩建、改进了阜新、八道壕、西安、复州湾等煤矿。创办本溪湖林场、大石桥滑石矿、北京门头沟平兴煤矿等,勘察世界上储量最大的大石桥菱镁矿。德国柏林大学矿冶系博士朱家骅任浙江省民政厅长时,则提出了“用新人,行新政”的口号,推行村里制,清查户口,普及卫生,禁溺女婴,整饬吏治,等等。
  当时知识分子涉及的从政领域甚为广泛。工业方面:资源委员会隶属于军事委员会,成立的目的是从事国防资源的调查、开发与动员,其重点是发展重工业。资源委员会的实际负责人翁文灏和钱昌照笃信孙中山“发达国家资本”的理论,认定这是使中国脱离贫困,成为现代化强国的惟一途径。他们拟定了一个“重工业建设五年计划”,计划总投资为二亿七千一百二十万元,从1936年4月起,陆续筹建冶金、燃料、机械、电器、化工等三十余家厂矿,预期五年后可使国防所必需的主要物资得以自给。它选择的“发达国家资本”之路,对中国工业化进程产生了重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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