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善变的梁启超

作者: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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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启超尤为欣赏日本政治家吉田松荫和意大利政治家加富尔,对他们善变的政治策略倍加赞扬,称他们为善变的豪杰。他说:“大丈夫行事磊磊落落,行吾心之所志,必求至而后已焉。若夫其方法随时与境而变,随吾脑识之发达而变,百变不离其宗,但有所宗,斯变而非变也。此乃所以磊磊落落也。”在中国变幻莫测的政治变革进程中,梁启超顺应时代前进的潮流,“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所谓我操我矛以难我者也,今是昨非,不敢自默”。他也是个善变的豪杰。
  
  日倡革命排满共和之论
  
  中日甲午海战后,清政府在日本强大的军事压力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此时,梁启超和康有为等正在京城参加三年一次的举人会试。噩耗传来,应试的举子们无不痛心疾首、义愤填膺。他们在康有为、梁启超的带领下,联名给清廷上书,“力言目前战守之法,他日自强之道”。这份为清廷“筹自强之策,计万世之安”的《万言书》,大胆提出“非变通旧法,无以为治”的改良主义主张。可是,清廷却视之如虎,闻之变色,以致“恐人心汹涌,局将有变”,而提前“盖宝”批准了《马关条约》。梁启超没想到拳拳爱国忠心竟会落得如此结局,不禁愤而疾书:
  
  拍碎双玉斗,慷慨一何多。满腔都是血泪,无处着悲歌。
  
  公车上书碰壁后,梁启超没有气馁,仍然积极鼓吹变法维新。其间,他所创办的《时务报》因以“变法图存”为宗旨而“震动了整个帝国”。他认为,几千年的封建政治制度,已到了“去陈用新,改弦更张”的时候,变法已成为历史的必然。那么,又如何来变法呢?他说:“吾今为一言以蔽之曰,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所谓“变官制”,就是首先要从体制上实行变革,将封建君主专制变为君主立宪制。
  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逃亡日本,协助康有为游说于日本等国政府,进行所谓“勤王”运动,以恢复光绪的帝位。当时,孙中山等革命派也流亡日本,当得知梁启超、康有为也在日本,曾多次托人前来,商洽两党联合大计。可是,康有为却以两党宗旨不合,一直将孙中山拒之门外。只是由于日本友人犬养毅的一再撮合,康有为碍于情面,才不得不让梁启超前往会见孙中山。1899年春,康有为离开日本,梁启超才有了与孙中山频繁接触的机会,他们都似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梁启超基本认同孙中山的革命思想,意识到改良主义的主张是过时的、不适宜的。他在致孙中山的信中说:
  
  捧读来示,欣悉一切。弟自问前者狭隘之见,不免有之,若盈满则未有也。至于办事宗旨,弟数年来,至今未尝稍变,唯务求国之独立而已。若其方略,则随时变通。但可以救我国民者,则倾心助之,初无成心也。与君相见数次,究未能各倾肺腑。今约会晤,甚善甚善。……
  
  与康有为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梁启超不固执己见、一成不变,而是与时俱进、服从真理,“若其方略,则随时变通”。自此,他与孙中山经常来往,“每星期必有二三日相约聚谈,咸主张革命排满论调,非常激烈”。梁启超还集结了改良派中的十三人,即所谓“十三太保”,共同谈论革命。他甚至背着康有为,和孙中山共商组党之事。当有人指出康有为将要出面阻挡时,他却说:“惟有请康先生闭门著书,由我们出去做去。他要是不答应,只好听他,我们也顾不了许多了。”
  后来,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回忆道:“启超既日倡革命排满共和之论,而其师康有为深不谓然,屡责备之,继以婉劝,而年间函札数万言。”他没有为康有为所左右,仍然维持与革命党的合作关系。为了推翻慈禧太后的专制统治,他在东京创办高等大同学堂,专门培养军事骨干。1899年冬,大同学堂学生林锡圭等受他的指示,随唐才常回国。次年春,他们在上海成立正气会,不久又改名自立会。这个组织的“扶清灭洋”的口号,也由梁启超改为“救国自立”。唐才常还组织自立军起义,并推举梁启超为自立军总指挥。而这场所谓“不认满清政府有统治中国之权”、“请光绪复辟”的勤王运动,很快便被慈禧太后镇压了。勤王运动失败后,梁启超的情绪曾一度低落。然而,当面对整个中国暗无天日、风雨如晦的政治局面时,他的战斗意志又被激奋起来。于是,梁启超在创办《新民丛报》后,又创办《新小说报》,“专欲鼓吹革命,鄙人感情之昂,以彼时为最矣”,认为“中国实舍革命外无别法”。
  
  共和、共和,吾与汝长别矣
  
  康有为没能说服梁启超,心中不甘,便指示他去美洲考察,其途中活动均有美洲的保皇会安排。梁启超也乐意去美洲游历,以考察美国的共和政体,想用事实说服乃师康有为。1903年2月,梁启超在两名侨商的陪同下,由日本横滨乘远洋客轮开始其美洲旅程。这天正是他三十岁生日。但见海上风波不兴,碧空万里,海鸟低回,景色宜人,可梁启超却长吁短叹,颇为神伤。他回首十年来奔走变法维新,竟大失所望,不觉扼腕长叹:“十年十处度初度,颇感劳生未有涯。”“一事未成已中岁,海云凝望转低迷。”
  一路行来,梁启超受到侨居美国各地的中国保皇会的热烈欢迎,每到一处讲演,必有成群结队的保皇会员前来聆听。他怎么也想不到,海外华侨会如此虔诚地认同保皇会。梁启超的意志开始动摇了,因为梁启超毕竟不是个彻底的革命派,虽然他赞同孙中山的革命共和,但那也是有条件的,即只革慈禧的命,仍要把光绪作为“明君”看待,甚至想到革命共和成功后,光绪也可以当共和国的总统。整日生活在如此沉迷的保皇氛围中,梁启超招架不住了,思想感情终由“革命”、“破坏”倾向保皇。他说:“此行见海外人之热心,益觉得非轰轰烈烈再做一场,则此身真无颜立于天地。”
  梁启超在美国考察时,西方世界的所谓民主、自由、博爱,曾使他为之怦然心动。然而,当将美国共和制和英国君主立宪制进行对比后,他又认为美国政治比英国政治更为贪黩、腐败。况且,英国对美国殖民时,议会民主政治方在美国生根,人民才开始培养自治的习惯,才具有运用民主政治的能力。所以,英国的君主立宪制要比美国的共和制优越。当到旧金山的华侨社区考察时,他发现那里环境肮脏、团体松散,打架斗殴时有发生,远不如当地的白人社区,且逢华侨会馆选举时,更屡有凶案。梁启超由此认为,在美国这样发达的共和制国家里,华侨尚且如此,而在背负着几千年专制集权统治的中国,就大多数国人教育程度和人格素质而言,是不能实行民主共和政体的。他慨然断言:“共和、共和,吾与汝长别矣。”
  梁启超终究是个改良主义者,即便在他最激进的时期,其所宣扬的“革命”、“破坏”,也是有着特定的内涵的。他在《释革》一文中就是如此解释革命的:“易姓者固不是为Revolution,而Revolution又不必易姓。”这就是说革命是可以的,但是不能易姓,不能改朝换代。革命只是针对慈禧等顽固派,万万不可革清朝的命,光绪还是应该存在的。不久,梁启超又发表文章说,革命应提倡预备精神,应将革命放到将来去完成。访美归来后,他已经视革命为异端,在《中国历史上革命之研究》中指出,中国历史上革命有“七大恶”,认为革命必乱,革命不能解决中国问题,只会带来恐怖,让人民遭殃。
  梁启超政治立场的转变,自然引起朋友的诧异,有人说他是标新立异而“好名”。梁启超撰文辩解说,几年前,自己确实信奉“革命”和“破坏主义”,可是,既然共和政体不适合中国国情,“霍然自见其非”,也就自然要服从真理,而不能因图虚名而妄谈革命。梁启超愿意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欢迎“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文章。他与同盟会骨干各以《新民丛报》和《民报》为阵地,就中国实行何种政治体制问题进行激烈的论战。在长达三年的政体论战中,他满以为能说服这班革命分子,可是没想到,“数年以来,革命派盛行国中……其势力益磅礴而郁结,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口谈革命而身行破坏”。梁启超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主动挂起免战牌。“泪眼看云又一年,倚楼何事不凄然。”回首几年来的政治活动,竟如此艰难坎坷,他不禁凄凉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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