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迩迩东邻  亦幻亦真

作者:李建军

字体: 【


  日本与我们一衣带水。但是,对于这个近邻,对于日本人与日本文化到底有多少了解?相反,自古至今,日本人对于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研究从来没有松懈过。有时,与日本的朋友在一起谈论中国的历史问题与现实问题,我们倒常常为自己的眼界狭窄与见识短浅而羞愧,而感到可耻!正如戴季陶所说的那样,“中国”这个题目,日本人也不晓得放在解剖台上解剖了几千百次,装在实验管里化验了几千百次,所以他们对于中国有如此真切的认识。中国人对于自己的认识尚且如此之不足,更遑论对于日本了。戴季陶曾说过,中国人对于日本,只是一味地排斥反对,再不肯做研究的工夫,几乎连日本字都不愿意看,日本话都不愿意听,日本人都不愿意见——中国人长期形成的意识惯性并没有根本改变,对于日本的研究更谈不上充分,这真叫做“思想上闭关自守”、“智识上的义和团”。
  为了改变国人当时对于日本研究的这种意识惯性,戴季陶劝中国人“要切切实实的下一个研究日本的工夫。他们的性格怎么样?他们的思想怎么样?他们的风俗习惯怎么样?他们国家和社会的基础在哪里?他们的生活根据在哪里?都要切实做过研究的工夫。要晓得他的过去如何,方才晓得他的现在是从哪里来的。晓得他现在的真相,方才能够推测他将来的趋向是怎样的”。所以,这部1928年写成的《日本论》实在是戴季陶十多年研究日本的心得。
  同时,戴季陶指出,“我们如果要读一代的历史,千万不可被事实迷住,不可被道德迷住,不可被理论迷住。我们要看透全部的历史,然后读书才是有用的”。更深一层,戴季陶指出研究日本的正确态度,他说:
  我们立脚在理论和历史两个重要的问题上面的人,我们一切的批评,只有事事根据事实,事事根据理论,我们不晓得有恩怨,不晓得有私交,不晓得有客气。我在日本有不少的至友,不少的先辈,或者可以说,我之社会生活,在日本还多过在中国罢。但是我们到得立脚在评论国事的时候,我们不能管那些,我们只有说明事实、阐发主义。
  由于研究历史的关系,我读过不少有关日本历史的书。但是,没有一部书能像戴季陶的《日本论》这样既有骨架又有血肉的,这是一本值得一读再读的著作。对于普通国人来说,她深入浅出,言简意赅,是一部了解日本的最好的著作;对于研究者来讲,她是一本认识日本的入门书,而且是一本不可跨越的入门书。这就是这本书所具有的恒久价值所在。
  
  一
  
  如果从日本的史籍里面,把中国的、印度的、欧美的文化,通通取了出来,赤裸裸地留下一个日本固有的本质,他和南洋土藩差不多。读戴季陶的《日本论》,我们首先感兴趣的就是日本的本土文化神道及其与外来文化的关系。
  戴季陶指出,观察日本,应当十分注意的一点,是日本接受外来文明的方式。因为,像日本这样一个处于封闭状态的岛国,绝不容易创造世界的特殊文明,其思想的变动,当然离不了外来的感化,而接受世界的文明,却是岛国的特长。然而,每当日本借助外来文明发展起来以后,日本本土的神道总会沉渣泛起。戴季陶指出,文明是人类公有的,如果不是明白认定一个人类,认定一个世界,在世界人类的普遍性上去立足,结果一定要落到神权迷信上去。如中古时期,中国的儒家思想和印度佛教思想占了优势,日本人咀嚼消化中国文明的力量增加了,把中国和印度的文明化合成一种日本自己的文明,形成自己统一的民族文化。同时,日本文化要求独立的思想也增加了,于是神权学说又重新兴起。
  日本文明起源较晚,现在仍然残存的神道就是日本文明的早期形式,它具有浓厚的宗法家族色彩。德川时代汉学发达,在思想上,在统一的制度文物上,确是日本近代文明的基础。就是日本的神权主义者,在思想的组织方面,也完全是从汉学里面学来的。从制度上看来,由日本社会进化自然程序发生出来的种种阶级制度,统治者阶级的性格,可以证明日本在部落斗争的时代,最大的缺点是“仁爱观念”和“天下观念”的薄弱。德川时代的日本,达到了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实在是得益于儒家“仁爱观念”、“天下观念”和佛教众生平等思想的影响所产生的一种政治和道德的世界大同理论的结果,日本文明的进步恰恰和“仁爱观念”的进步成正比。近代亦然,民权思想和欧化主义,就是维新后的特产。这一种新的民权思想,自由博爱的思想,可以说是日本后期的“世界人类同胞观念”。
  但是,日本在接受外来文明到某个阶段之后,总会产生一种本能的反弹,本土的神道观念总会出来发生作用,这也使日本接下来的发展具有更大的不确定性。在武家时代,日本民族优越的统治思想压服了儒家与佛教思想,王道的政治理论胜不过霸道的武力。同样,我们也会看到,明治维新以后,在国家观念上,日本的神权思想仍然占据主流地位,西方的民权思想并没有在政治层面取得彻底的胜利。同时,戴季陶认为:
  如果一个民族,没有文明的同化性,不能吸收世界的文明,一定不能进步,不能在文化的生活上面立足。但是如果没有一种自己保存,自己发展的能力,只能被人同化而不能同化人,也是不能立足的。在这种地方,我们很看得出日本民族的优越处来。……然而他们以赤条条一无所有的民族,居然能够滋生发展,平定土藩,造成一个强大的部落,支配许多土著和外来的民族,而且同化了他们。更从高丽、中国、印度输入各种物质的、精神的文明,而且能够通同消化起来,适应于自己的生活,造出一种特质,完成他的国家组织。更把这个力量来做基础,迎着欧力东侵的时代趋向,接受由西方传来的科学文明,造成现代的势力。民族的数量,现在居然足以与德法相比。在东方的民族中,取得一个先进的地位。这些都证明他的优点。我们看见日本人许多小气的地方,觉得总脱不了岛国的狭隘性。……可是我们在客观的地位,细细研究,实在日本这一个民族,他的自信心和向上心,都要算是十分可敬。
  所以,戴季陶说,“日本的固有思想,不能不说是幼稚”,但是,“这件事不能算是日本的耻辱。并且他幼稚的地方,正是他蓬蓬勃勃、富有进取精神发展余地的地方”,绝没有一些衰老颓废的气象。当然,对此也要一分为二地看待,戴季陶认为,日本回归本民族传统的这种自尊心,推而广之,明治维新时期,如果没有与“开国”并行的“攘夷”这种义和团精神,决不能造成日本独立的文化。
  佛教本来是一种极消极避世的宗教,但是到了日本以后,佛教却顺着封建时代的人心,变成了一个“强性的宗教”:“或者是为宗派打仗,或者是为拥护一派的护法大名打仗”——“佛教爱人爱物无抵抗的精神,在日本封建时代,一变而为牺牲的争斗精神”。这也体现了当时日本民族的进取心,因为,“一个宗教的制度思想的变迁,完全适应社会生活的要求,同是一个宗教,他所行的地方不同,所支配的阶级不同,他那一个宗教的思想和制度,也就完全跟着变异的”。
  戴季陶的《日本论》确实写得很平和,让读它的人不会血脉贲张。但是,透过这本书,我们看到了一个朝气蓬勃的日本,同时也看到了一个咄咄逼人的日本。
  
  二
  
  一个蓬蓬勃勃的民族是不会产生“思想上闭关自守”与“智识上的义和团”的。但是,任何的封闭与开放都是相对的,日本也不例外。近代以来,日本神道合一的政体具有很大的危险性,并且他也最终会走向一个死胡同,这就直接导致了日本走向现代国家过程的艰难曲折。
  戴季陶指出,从表面上看来,日本最盛行的是佛教,其实日本统治阶级的宗教,却是神道。神道对于日本人的国家观念的影响至深且巨!日本人迷信他们的国家是世界无比的国家,他们的皇室是世界无比的统治者,他们的民族是世界最优秀的“神选民族”,这种思想,都是从神道的信仰里产生出来的。并且,这种神秘思想,“成为日本人上古时代国家观念的起源”,“日本人的国体观念,大都由这一种神权的氏族思想而来”,“日本的明治维新,就是神权思想的时代化”。并且,这种观念,深入普通日本国民的心灵,他们对此深信不疑。戴季陶引用笕克彦博士的话对此作进一步地说明: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