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成长之痛

作者:石定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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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克奖(Man Booker Prize)是英国年度最重要的书籍文学小说创作奖,奖励当年最佳的以英文写作的小说作品,多年来一直代表着英语文坛的最高水平。其以往的获奖者包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威廉·戈尔丁、维·奈保尔、纳丁·戈迪默、J·M·库切等,还有澳大利亚作家彼得·凯里,印度裔英国作家萨尔曼·拉什迪这些名家也都从这里出发而蜚声世界文坛。2004年英国作家阿兰·霍林赫斯特(Alan Hollinghurst)以其历时六年创作的《美丽的曲线》(The Line of Beauty)一书荣获该奖。这是有三十六年历史的布克奖第一次把奖颁给一本关于同性恋的小说。评奖委员之一、英国前文化部长里斯·史密斯说做出这个决定“非常困难”。史密斯说:“我们把该奖颁给了一部写作风格光彩夺目,并且深入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撒切尔时代核心的小说。很少有一部小说如此精巧地搜寻展现了生活中的爱、性和美丽。”史密斯同时表示,同性恋题材并非委员会给这部小说颁奖的主要原因,这部小说获奖是因为它“展示了时代的变化,向着更好方向的变化”。
  该书的主人公尼克是一个牛津大学的毕业生,同性恋者。在保守党的撒切尔执政时期,同性恋者的生活注定富有戏剧性。尼克住在一个保守党议员的家里,和一个牙买加裔公务员发生了关系,后来又迷上了一个吸食可卡因上瘾的黎巴嫩裔百万富翁。该书借尼克的生活展开触及到了英国当时的上层社会,随着尼克在完成他的社会化和性成熟化,读者也和尼克一起感受到了上层社会中的虚伪、卑鄙和冷酷。
  尼克的伦敦生活以“三部曲”的形式展现。第一部分是《爱情的和弦》,这个标题取自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的同名序曲。在这个部分尼克开始了伦敦生活,搬进了保守党议员吉拉尔德·菲登的家里,和牙买加裔的公务员利奥相恋,这个阶段也是尼克最快乐的阶段。利奥来自于和尼克完全不同的世界,他是黑人,出身贫寒,喝可乐,看枪战片,说话带着东区口音,但他是尼克的初恋,也是他开启了尼克的实质性性教育,并让尼克这个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孩子看到了下层移民的生活。第二部分《你的美丽属于谁》,该标题取自亨利·杰姆斯的一个叫《高价》的剧本台词,是剧中一名男子对男管家提出的问题。尼克已经进入了伦敦的中产阶级社交圈,并对那些高级政客越来越了解。他的个人感情生活和性生活也不再是几年前那样一张白纸,在成为年轻的黎巴嫩裔富翁万尼的情人、门客和合作者的同时,还学会了吸食可卡因,同时还参与运作欧吉公司,筹办欧吉杂志的出版,这个时候尼克的眼里,伦敦已不再是那么一个只有美好浪漫的地方,他见识到了、甚至也参与了势利、虚伪、背叛、淫乱,但他已无法自拔。这章的标题也暗示,尽管尼克进入了伦敦的上层圈子,但他仍然未被视为圈中人。同时也预示了他被利用抛弃的下场。第三部分《大街的尽头》,我们看到尼克的命运似乎到了尽头——万尼患爱滋病将不久于人世,房东兼朋友的菲登一家分明是自己出了丑闻却迁怒于他而对他下了逐客令,他因和万尼的事见报成为了家谈巷议的丑闻主角,而这时第三次的HIV化验很可能会是阳性结果又如阴影笼罩……
  和二十世纪以来英国文学以毛姆等人为代表所提倡力行的那种非英雄主义风格一样,本书的情节也并无大起伏,而着眼于对普通人性的剖析和立体塑造。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作者的文字张力在不露痕迹地捕捉读者的感知,令读者感同身受尼克的经历和心情;在人物刻画方面,亦可以感受到作者精妙绝伦的观察力和不凡功力。作家与作品人物的关系是人们最感兴趣也是最敏感的问题,的确从尼克身上,我们不难看到霍林赫斯特的身影。
  阿兰·霍林赫斯特在英格兰西部的格罗塞斯特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光。他的父亲是个银行经理,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孩子)。受父亲影响,阿兰从小就喜欢歌剧和建筑艺术。回忆童年时,他曾说:“我小时候很想成为一个建筑师,总是尝试设计各种各样大型的乡村别墅。所以一到假期,和大多中产阶级一样,我们就到处去旅行,但我们的重点是看那些城堡和教堂,以及别墅。”他承认,直到如今有机会他还是喜欢欣赏古老的建筑。和尼克一样阿兰本人就是一个同性恋者。他接受文学评论家古特曼(Edward Guthman)采访时说:“我是同性恋,还是一个外省中产阶级家庭的独生子,除了对音乐、文学和建筑学等方面知识堪称早熟,对实际生活几乎一无所知,非常单纯。”从这点来看,尼克几乎就是阿兰的文学版。阿兰也不回避自己与主人公在多方面的相似和联系“这本书不是我个人生活的具体写照尽管在他尼克身上有某些方面是我至少这种移居伦敦后觉得生活就此真正开始的兴奋感是一致的。”他还坦诚地说自己当年来到牛津上学时,“我和尼克一样自命清高,追求唯美,而这种品质正是我力图在该书中努力发掘凸现的。”1981年,从牛津毕业后,阿兰来到伦敦;1985年,阿兰成为《时代文学增刊》的编辑。“我当时进入的生活圈子并不完全像尼克的那样。但是,小说开始时,尼克对伦敦的感觉与我当时的非常相似:也是那么对伦敦充满浪漫的感觉,认为充满变数,非常诱人。”
  虽然一直是亨利·杰姆斯的忠实读者(而尼克的博士论文也是关于亨利·杰姆斯的),但是阿兰并没有力图去模仿杰姆斯,他说:“我一直没有想过要效仿亨利·杰姆斯的风格,那样做很难也很愚蠢。”不过,他也承认他借了杰姆斯的视觉来让尼克解读这个世界,“……一方面他认为这个世界具有神秘魅力,一旦真相暴露,他又感到这个世界可怕。这正是杰姆斯的意识”。
  阿兰上大学期间正值撒切尔上台执政,也正是西方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ves)抬头的时候。政治精英们开始反思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青年运动,转而提倡重新认识家庭和价值观,强调社会和其他方面对公众思维和行为的引导是必要的,力图恢复原有的社会价值观念,包括经济价值观念,这种态度反映在军事方面和政治方面,则是冷战上前所未有的剑拔弩张。只要回顾那一个十年间英国对内在实行私有化和清肃北爱尔兰共和军的铁腕举措,对外进行了马岛之战、与北约其他各国对实行核弹头计划的坚硬态度,就能对那时的英国社会有个大概认识。那些曾经在嬉皮士时代放浪形骸、挑战传统的人士进入中年,其佼佼者已成为社会中上层人士,有的还成为政治精英,总之这些人开始成为主流集团的成员。他们一方面由于在社会和个人生活中的身份变化,为了巩固自己的既得利益,迎合这种新保守主义思潮,而且大力推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愿放弃已经习惯的那种声色方式,在私下仍然继续往日的苟且,这就更显得他们的虚伪无耻。诚如作者在采访中自述,尽管在本书里,阿兰用了近似漫画的手法来描述那个时代的政客,他的本意并非要作政治上的批评,而是“想通过某个被那些辉煌魅力和富贵荣华迷惑的人的眼睛来看那个时代”。他认为撒切尔这位铁娘子受公众喜欢是因为“她所居的极端显赫的地位,还因为她愿意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做别人不敢做的事,甚至把别人做过的事又颠覆过来”。实际上作者对人物远距离的、全面的观察所表现出的冷峻与理智的描写,对主人公陷入困境的描写中有同情也隐含着批评,都不无类似詹姆斯和托马斯等大师那样的道德关怀。
  与阿兰前几部小说明显不同的是,在这部小说里出现了多个女性,而且她们占用了相当篇幅,对故事的情节和主人公的形象塑造起了重要的烘托作用,成为故事发展中非常活跃的角色。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书中女角色的塑造虽着墨不多,却栩栩如生,出神入化,如对醉态中的撒切尔夫人非常大胆的描写,借首相夫人烘托了尼克的最辉煌一刻,也让读者看到了众喽啰的各种谄媚嘴脸;还有第十一章中对提珀夫人的假道学式虚伪虽不着一字评论,只用几个问题和几个小动作,就微妙传神,堪称精彩。虽然阿兰还不习惯对女性角色做外表和形体的勾勒,但他对女性的心理描写非常到位,丝丝入扣,滴水不漏,令我想起一位美国的当代作家——威廉·斯泰龙(William Styron,代表作为《苏菲的选择》)。斯泰龙被许多评论家认为是擅长描写女性心理,尤其是知性女性心理的高手,阿兰如果今后有意在自己作品中塑造一些女性角色,则在心理描写方面不会在斯泰龙之下。作者对女性角色的外表虽略嫌吝惜笔墨,但他对细小动作描写(眼角的小小抽动,嘴角的微微噘起,等等)和道白的精心设计,却也可以弥补不足。万尼母亲在书中对白很少,但却让人难忘,尤其她在第十五章最后出场的那段,令人读来几乎感到一切就在眼前,并深深感到她的悲痛绝望也透过字面袭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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