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竺可桢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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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育是黑暗中的明灯,也是茫茫大海中指示航行的灯塔。
  ——竺可桢引述十九世纪美国Horace Mannn的话
  竺可桢先生真可与蔡元培先生相比,两人都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最伟大的大学校长。
  ——数学家苏步青
  晚清以来,在我国近代教育史上大力提倡科学精神,办理大学教育影响深远、成绩卓著的当推蔡元培先生和竺可桢先生。
  ——生物学家谈家桢
  
  在1936年受命出任浙江大学校长之前,竺可桢已是一位声名卓著的自然科学家。他被誉为那个时代“学问上、智力上和性格上的伟人”,不仅是因为他在气象学、物候学、地理学上的成就,更是因为他办大学所取得的骄人业绩。从1936年到1949年,竺可桢当了十三年大学校长。在连绵起伏的战争、学运的夹缝中,在跋涉五千里、历经五省、五易校址、颠沛流离的恶劣环境下,竺可桢居然奇迹般地将这所他接手时只有文理、农、工三个学院、十六个学系的大学办成了拥有文、理、农、工、法、医、师范七个学院、二十七个学系的大学,成为当时全国最完整的两所综合性大学之一,其中不少专业在全国乃至国际上都享有盛名,如物理、化工、农业、数学等,并创建了数学、生物、化学、农经、史地等五个研究所,教授、副教授由七十名增至二百零一名,学生由五百一十二名增至二千一百七十一名。因此,浙江大学被誉为“东方之剑桥”不是偶然的(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称西南联大、浙大可与牛津、剑桥、哈佛媲美)。
  十三年的大学校长生涯使竺可桢成为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一个绕不过去的大人物。曾做过北大校长的物理学家周培源在了解到竺氏筚路蓝缕办浙大的历史时动情地说:“我们过去曾全盘学习苏联,但对浙大这样的,我们自己的好传统和好经验却没有很好学习和继承。”“中国既然已经有竺可桢这样成功的教育经验,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学苏联?”同济大学老校长李国豪也说:“我们办大学,要学习竺可桢办浙江大学那样。”
  
  一
  
  竺可桢1910年赴美留学,1918年获得哈佛大学气象学博士。哈佛大学的教育对他一生的影响难以估量。他回国之后,曾在武昌、南京等地的高等学校执教,在东南大学创建了中国大学中的第一个地学系。他对大学教育并不陌生,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去做校长,主持校政,他内心对科学的热忱从来都没有泯灭过。做校长需要处理大量繁杂的事务,这对一个科学家而言无疑是一种牺牲。然而,1936年,浙大学生反对校长郭任远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学潮使竺可桢的人生轨迹出现了变化,当时竺可桢正在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所长任上。为了平息家乡的学潮,蒋介石要物色一位有声望、有学术成就的大学校长,负有人望的浙籍科学家竺可桢被多人提名。于是,蒋在约见一次以后,就决定起用他。而郭任远遭学生反对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在校园推行军事化管理,所以竺可桢在最终接受任命之前,对此曾有过思考。1936年3月9日,竺可桢在日记中说:“余以为大学军队化之办法在现时世界形势之下确合乎潮流,但其失在于流入军国主义,事事惟以实用为依归,不特与中国古代四海之内皆兄弟之精神不合,即与英美各国大学精神在于重个人自由亦完全不同。目前办学之难即在此点。郭(任远)之办学完全为物质主义,与余内心颇相冲突也。”3月16日,做过武汉大学校长的教育部长王世杰登门造访时,竺可桢提问:“关于办学方针是否采英美之学术自由或法西斯独断行为?”身在官场的王氏没有明白的表示,但竺氏此时心中即已拿定主意,那就是“采英美之学术自由”。
  1936年4月25日,竺可桢走马上任。当天下午他向浙江大学师生发表就职演说《大学教育之主要方针》,阐述对大学教育的理解:“我们受高等教育的人,必须有明辨是非、静观得失、缜密思虑、不肯盲从的习惯,然后在学时方不致害己累人,立身处世方能不负所学。……我们固不肯为传统的不合理的习惯所拘束,尤不应被一时的情感所冲动,被社会不健全潮流所转移,或者受少数人的利用。”在强调教授对一个大学的重要性的同时他表示:“一个学校的健全发展,自然有赖教授校长之领导有方,同时尤需要全体学生有深切的自觉与实际的努力。”
  9月18日在对学生讲话时,竺可桢把浙大精神概括为“诚”和“勤”两个字。他认为浙大前身求是书院和高等学堂一脉相传,都可以用这两个字代表它的学风。竺可桢反复地告诫学生:“我想诸位中间,一定没有人说为文凭而到浙大来的,或者有的同学,以为到这里来是为了求一种技术,以作谋生的工具。……教育不仅使学生求得谋生之道,单学一种技术,尚非教育最要的目的。”“盲从的习惯,我们应该竭力避免,我们不能因为口号叫得响一点,或是主义新一点,就一唱百和的盲从起来。我们大家要静心平气的来观察口号的目的、主义的背景,凭我(们)的裁判,扪良心来决定我们的主张。若是对的,我们应竭力奉行。若是不对的我们应尽力排除。依违两可、明哲保身的态度,和盲从是一样的要避免。我们要做有主张有作为的人,这样就非有清醒之头脑不可。”“诸位求学,应不仅在科目本身,而且要训练如何能正确地训练自己的思想;第二,我们人生的目的是在能服务,而不在享受。”
  在日本侵略者向广西宜山的浙大校舍扔下一百一十八颗炸弹后的1939年2月4日,竺可桢提议校务会议将“求是”定为浙大校训。而他心目中的“求是”就是追求真理,就是“排万难冒百死以求真知”。在十三年的校长生涯中,竺可桢大致遵循这样的办学思路的目的就是要把学生造就为一个能运用自己思想、敢于牺牲、不盲从的人。他不仅怀抱着这样的理想,而且最大限度地付诸了实践。他深切地感到,“若是一个大学单从事于零星专门知识的传授,既乏学术研究的空气,又无科学方法的训练,则其学生之思想即难收到融会贯通之效”,为此他一贯坚持大学要独立办学,要有学术自由和思想自由,主张通才教育和技术教育并重,提倡学术研究,树立校园浓厚的学术气氛。其中,“大学之能发扬光大在于研究”就是他的著名论断。此外,他尤其重视基础学科,认为“大学一二年级中,工院自宜打定数理良好基础,文法等院自宜重视文学、经济以及中外历史,以备专精。虽然彼此不可偏废,仍宜互相切磋,不限系院,庶几智识广博,而兴趣亦可盎然”。1936年,竺可桢甫一上任,第一次召开校务会议就提出大学各学院一年级不分系的建议,目的就是避免学生过早地进入专业学习而忽视了基础。为了加强数、理、化、国文、英文等基础课教育,他要求“第一等的教授”亲自到教学第一线。他鼓励学生跨院、跨系选修课程,选读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学科或自己爱好的学科。在竺可桢的倡导下,那个时代的浙大,理工科学生选读唐诗宋词,文学院学生选读微积分、地学通论、物理等课程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1945年9月23日,竺可桢在《我国大学教育之前途》文中说:“若侧重应用的科学,而置纯粹科学、人文科学于不顾,这是谋食而不谋道的办法。”“目今我国社会,仍然充满了这种功利主义。大学里边的课程,支离破碎,只求传教零星有用的知识,而不注重理智的培养。大学生认定院系,不问其性情之是否适合,而只问毕业后出路之好坏,待遇之厚薄。选择科目,不问其训练之价值如何,而专问其是否可应用到所选定之职业。在大学内通才教育与技术教育理应并重。”“大学无疑的应具有学术自由的精神。大学的最大目标是在蕲求真理,要蕲求真理,必得锻炼思想,使人人能辨别真伪是非。”1946年7月25日,在南京教育部高等教育会议上讨论《大学组织法》时,他指出最要紧的是第一条“大学宗旨以研究高深学术、养成专门人才”,主张把通才教育加入,即西文Liberal Education,但未得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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