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海宁“二吴”

作者:散 木

字体: 【


  一
  
  浙江才俊,古往今来,可谓浩瀚无涯,仅以天下著名的观看“浙江潮”盛地的海宁而言,以其一地之狭,就曾涌出过学术大家王国维、军事天才蒋百里、诗哲徐志摩等众多名流,其中以兄弟论,则有中国学术界不可多得的吴其昌、吴世昌两兄弟。
  海宁“二吴”皆读书种子,其弟吴世昌在世时曾说:“如果说吾兄吴其昌肚里有两百本书,那我的肚子里就只有一百本书了。”那么,吴其昌肚子里究竟有多少书?
  北大夏晓虹女士在读梁启超的《饮冰室合集》时,“见梁氏晚年讲学清华,文稿常由吴氏记录整理,并撰有《梁任公先生别录拾遗》、《梁任公先生晚年言行记》及绝笔之作《梁启超》。吴氏扶病为其师做传,交稿一月即遽归道山”〔1〕。这里的所谓“吴氏”,就是指吴其昌,他当年曾是梁启超的弟子。
  吴其昌(1904-1944),字子馨,“五岁知书,十岁能文,乡里称为神童”,十七岁时入无锡国学专修馆,师从唐文治先生,研究经学及宋明理学,以博闻强记、才思敏捷,与王蘧常、唐兰被称为“国专三杰”。吴其昌毕业后赴广西容县,担任中学国文教员,后转至天津充西席。后来,他得知北京清华学校开办有国学研究院,随即报名应考,竟以第二名考中(第一名是河南人的刘盼遂,后来第二届的第一名是河南人谢国桢,第二名则是浙江人的刘节,当时遂流传有“河南出状元,浙江出榜眼”的佳话)。
  1925年9月9日,清华国学研究院举行开学典礼,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等任导师,其中梁启超负责诸子、中国佛教史、宋元明学术史、清代学术史与中国文学诸学科。由于吴其昌此前已撰有《明道程子年谱》、《伊川程子年谱》、《朱子著述考》、《朱子全集辑佚》等初稿,并择定以“宋代学术史”为研究题目,遂由梁启超担任其指导教授。除专题研究之外,吴其昌还选修了王国维开设的“古史新证”、“《尚书》”、“古金文字”等课程,后予以整理成书。其时梁启超主讲的科目是“中国文化史”与“读书法及读书示例”,吴其昌听课之余,并充任梁启超的记录。其间,吴其昌还与几位同学共同发起组织了“实学社”,并创办了《实学》月刊,以“发皇学术、整理国故”为宗旨,该刊共出版有六期,每期均有吴其昌的文章。
  吴其昌追随梁启超、王国维多年,对导师一片敦诚。当时面临天下鼎革的局势,他曾和同学谢国桢等力劝王国维剪去辫子,以免成为祸端,但被王国维婉拒。而在王国维自沉的前夜,他和同乡赵万里还在王国维家中叙谈,岂知第二天得知王国维投湖的噩耗,吴其昌是最早赶赴颐和园奔丧的王国维弟子,当时他“不禁大恸”,与相继赶来的清华师生相互“唏嘘不置”。此后,在王国维逝世的周年,他还撰写了《王观堂先生学术》、《王观堂先生〈尚书〉讲授记》等。至于梁启超,他更是与之情如父子,当时他还曾住在梁宅协助梁启超处理文案,后来又在梁启超的举荐下受聘于南开大学,在预科教授文史,从此走上大学讲坛。1929年1月梁启超病逝后,吴其昌曾代表清华研究院全体同学在其墓前致辞,所谓“师家北苑,门植繁李。率尔叩门,必蒙召趋,垂海殷拳,近何所为?有何心得?复有何疑?斅治考证,得征凡几”等〔2〕。翌年,吴其昌转至清华大学历史系任讲师。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吴氏兄弟忧愤中烧,寝食难安。当时弟弟吴世昌率先在燕大校园里贴出要求抗日的大字报,随即被选为燕大学生抗日会第一任主席,他积极组织请愿、募捐、慰问等活动,并主办《火把》杂志,鼓吹抗日。后来陈翰伯曾这样回忆当年的吴世昌:“他是个爱国青年,平日衣着朴素,不修边幅,自称‘燕京一布衣’。他在燕大前后学习七年,前四年是英文系学生,后三年是国文系研究生。‘九·一八’以后,他和哥哥吴其昌(当时清华大学讲师,后任武汉大学教授)曾登上南京中山陵,在陵前大哭一场。经报纸揭载,吴世昌一时名噪金陵,燕大同学就推选他出来领导抗日会,他在同学中很有威信,也颇有号召力。”〔3〕
  当时吴世昌在燕大校园里张贴的大字报,即所谓《告全体同学书》,其称:“所谓士大夫阶层对国事如楚人视秦人之肥瘠,这才是最大的耻!”过了几年,即1935年11月17日,胡适在《大公报》发表星期论文《用统一的力量守卫国家》,强调在中日对抗的局面中,中国应该取“守”的姿态,反对不顾国力而一味去抵抗日本。当时吴世昌看了胡适的文章很生气,他给胡适写信说:“我默察近年一般知识分子的心理,大概都是‘现状下苟安,思想上躲懒’,这是使我非常难受的。文化学术上比‘五四’时代进步得多,思想上,贞操上,民气上还不如‘五四’时代。这是国民党所应负很大的责任的。”〔4〕不久,胡适回信答复他说:“凡为国家设计,决不可‘把事情看的太容易’。至于你所说的‘勇气’,我可以回答说:在这几年中,主战的人并不需要什么勇气。只有不肯跟着群众乱喊作战的人,或者还需要一点道德上的勇气。时髦话谁不会说?说逆耳之言,说群众不爱听的话,说负责任的话,那才需要道德上的勇气。”〔5〕对此,吴世昌又回信表示:“我并没有误解你。必须唤起民众,组织民众,训练民众。现在舆论界有一个不自觉的潜在性的矛盾:一面想鼓励民族精神,唤起国家意识,一面却绝对忽略组织和训练民众。”〔6〕
  吴世昌和胡适的态度,分别代表了当时中国知识分子在国难面前的不同看法,表面上是一激越、一稳健,方法虽不相同,而爱国精神却不相上下。
  也是在吴世昌喊出对“士大夫阶层”大不满之时,吴氏兄弟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举动:1931年11月20日,吴其昌夫妇和吴世昌毅然宣布绝食,并在北平和南京先后向张学良与蒋介石进行请愿,最后又一并在南京中山陵哭灵。当时吴其昌愤然在孙中山灵前宣读《昭告总理文》:“此后如蒋主席、张副司令果能实践前诺,毅然御侮,是不愧为先生肖徒,尚望先生在天,明神佑之。如蒋中正、张学良背言卖国,或食言误国,是甘心为先生之罪人,尚望先生在天,明神殛之!”此次吴氏兄弟等的举动,绝食共八十四个小时,在全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当时为了声援其行动,清华学生会还组织请愿团两百余人开赴南京,随继而来的请愿活动又纷至沓来,这就是“合门绝食”、“名倾天下”的吴氏兄弟“哭灵案”〔7〕。然而,事后吴其昌竟被清华大学解聘。
  
  二
  
  吴其昌原本是一上佳的读书种子,他是承继王国维、梁启超学术事业的“接班人”,就在他被清华解聘之后,1932年,被迫转任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后兼任系主任)。此后,他仍救国不忘治学,在甲骨、金文等方面颇有建树,当时国内学界最有希望传承王国维学术命脉的,就是吴其昌,当时他已在古文字学、上古史、音韵学等方面相继撰成《殷墟书契解诂》、《金文历朔疏证》、《金文年表》、《金文氏族疏证》、《金文世族谱》、《金文名象疏证》等,此外还撰写了有关音韵训诂、目录校勘、土地制度(古代田制史)、宋明哲学史、边政史及东亚史等方面的许多专题论文和论著。当时他在武大开设的课程“古代文字学”、“商周史”、“中国通史”、“中国文化史”、“宋元明清学术史”等,已在在表现出其导师王国维、梁启超的学术流脉,因此,时人所谓“吴其昌研究学术,继承王国维先生的衣钵;发为文章,则一秉梁启超先生的文心”等就并非虚语了。
  然而,在国难当头的局面下,他只能暂时抛却书本,面对社会大声疾呼,发挥公共知识分子的呐喊作用。随着国难的持续深入,吴其昌先后发表了大量文章,并不断进行讲演,成为舆论界的重要人物。他比较有影响的文章,如《民族危机的认识和救国治学的态度》、《国家的生命》、《民族复兴的自信力》、《文人对于国家的责任》、《不屈服,即胜利》、《中华民族生存发展的斗争》、《光明的进程》等,是整个救亡和抗战时期的重要文献,他也成为当时全国所瞩目的一位知识界人物。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