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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学者吴秋辉

作者:王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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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秋辉(1876—1927),名桂华,字秋辉,山东临清人,清末民初著名学者。他一生命运多舛,郁郁不得意,故自号“侘傺生”,并以侘傺为轩名。
  《临清县志》载,吴秋辉“为人貌寝又不修边幅,而天才卓越,目空千古,视时辈蔑如也”。宣统末年(1911)毕业于山东优级师范学校,毕业之际考获官费留日资格,但因眇一目,被以“有碍观瞻”为名而被取消,此后即回籍办教育事业。民国二年(1913)任山东齐民报馆主笔;十年(1921)转任京兆尹公署秘书,又任北京民主报馆主撰;十五年(1926)任山东齐鲁大学经学教员,其间还曾任复旦大学教授,并给冯玉祥将军讲授过诗歌。吴秋辉一生中举凡诸子百家之书,天文、地理、术数、理化之学,无不博览详究,有所创建。
  先生初以诗赋词章知名于世,著有《侘傺轩诗词》。民国六年(1917)后,先生始治《楚辞》,发现其中多有错误讹谬,即著《楚辞正误》以正视听。后又考查古韵,纠谬辨伪,著《三百篇通义》。自此,吴先生逐渐放弃了词章生活而致力于经史。他以发扬古代文明为己任,矢志要“在古代文明史上开一新纪元,而在学术史上起一大革命”。民国十一年(1922),吴秋辉在济南赁一小楼自居,甘老牖下。他旅况萧条,身无长物,卧榻而外,惟典籍数卷,笔砚数件而已。他遍览群经,讨论古史,研精探微,心解神契,踌躇自乐,不与时人通往来。民国十三年(1924)春,山东国学研究社成立,请吴秋辉讲经学。吴先生驳斥先儒,独标新义,义理考据皆高出前人之上,由是时论大哗,先生之学渐知于世。
  
  狂傲学术界
  
  吴秋辉先生很欣赏苏格拉底“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这句话。他自己也常自负地说:“孔子无常师,我则无师。”而且也不愿意为人师。他认为中国学术的发展是缓慢的,甚至有时处于“立正”状态,停滞不前,其原因皆缘于师承。他说,尧以是传给舜,舜以是传给禹……继而传给文、武、周公、孔子、孟子……被传的人谨遵先师遗言,不敢稍有异议。否则,便会被视为洪水猛兽。更可悲的是,这些人还往往不思进取,妄自菲薄。因之,中国的学术界只能是漆黑一团,永远不能大放光明。他主张铲除奴性,恢复自我,不要怕别人说你怪诞和不合时宜甚至狂妄,并身体力行之。他认为那些甘心拜倒在古人权威脚下的人,是一群没有独立性格的奴才,他们生在世上都是多余的。他对任何人的著作都给予无情的批评,专打圣人先贤的耳光。王国维、罗振玉、康有为、胡适等皆挨过他的板子。清末民初,罗振玉和王国维是研究钟鼎甲骨的名流和权威,但吴秋辉却不以为然,认为他们只是做了第一步的收集工作,并不见得有多高明。日本学者高田忠周积四十年心血,写成一部有关《说文》的巨著——《古籀篇》。有人问吴秋辉对此书的评价。他评论说,高田忠周的著作和罗、王的一样,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个人独见,不要被他的“大部头”唬住。
  胡适号称用科学的方法整理国学。他说孔子以前,《易经》只是卜筮的书,孔子以后,它才成为哲学的书。吴秋辉认为,《易经》只是一部算卦的书。孔子说到《易经》,也并未承认它是哲学的书。孔子原不是一个哲学家,不要随便把哲学家的帽子硬戴在他的头上。《易经》成为现在的模样,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和无数人的补充与修正。卦最初可能只有阴阳两种符号:一是阳画“—”,二是阴画“--”,是先人用来决疑的。就像现在人们对一件事情犹豫不决时,用一个铜元的两面来决定或“拈阄”一样。这在古代并无迷信的意味,只是借此来解决人事上的纠纷。《易经》中有“利涉大川”、“利伐鬼方”的文句,是先有“涉大川”、“伐鬼方”的提议,大家的意见一时不能决定,于是问之于“卜”,卜的结果,认为“可以涉”、“可以伐”,大家就下决心去做了。后人因为将经过“占卜”后的成败归于命运的穷通,因此,人们产生了许多“侥幸”和“自暴自弃”的心理,“占卜”也带上了迷信色彩。后来由于人们的思想由简单而复杂,便又衍生出了“两仪”、“四象”、“八卦”等等,一直到六十四卦不能再变。有了文字以后,人们又拿文字来解释这些符号,以致越来越复杂甚至滑稽。由卜筮的作用,进而为政治的作用,又进而为一切人事的作用。所谓“十翼”出来后,胡适先生便认为有哲学的意味了。
  吴秋辉先生对孔子“赞易”、“作十翼”之说不屑一顾,他甚至说孔子对《易经》并无研究。孔子“韦编三绝”的说法是不可靠的。《论语》中记载孔子和《易经》发生关系的,只有两条:“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和“‘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其一在古论上,是“五十以学”为句,“易”字作“亦”,属下读。如果以古论为是,那么这便和《易经》毫无关系。其二“不恒其德,或承之羞”二句,是《易经·恒卦》的爻词,孔子引此二句,仅仅加了一句“不占而已矣”的断语。从这“不占”的断语中,可以看出孔子是承认《易经》有占卜作用的。但必须有占卜价值的事情,才可占卜,否则“二三其德”的人,就容易受到羞辱。譬如行窃的人去占卜能不能偷到人家的财产,这样的事情,就不必去占卜了。
  关于孔子“作十翼”,吴秋辉认为,“十翼”的文体,都是春秋以后的文体。因为《论语》的文体比起“十翼”的文体要简古得多。《论语》的成书,应在冉由、曾生之后,那么文体芜杂的“十翼”就必然更在《论语》成书之后了,孔子又何得而赞之呢?再者,春秋时代还没有个人的著述,《老子》大约是出于战国人的手笔。儒家的《孟子》,开口便称“孟子曰”,也不像孟轲自己的著作。儒家到了荀卿,才有个人的著述,怎能说春秋时代的孔子已开始作“十翼”了呢?
  南京博物院研究员,古文字、古器物学家王敦化先生,字熙如,曾就读于齐鲁大学文学院,师从吴秋辉先生。他生前曾回忆说,1924年,著名学者胡适到济南讲《诗经》,礼遇甚隆。全城遍贴海报,发售门票。吴先生闻悉后,于前一晚到胡先生下榻的济南最大的“津浦大旅馆”造访,二人单独晤谈约两个小时。及吴先生辞出后,胡先生即嘱旅馆订票,于翌晨乘火车返京,断然取消了这次演讲。济南学界对吴、胡二人谈话内容虽不甚了了,然皆知吴秋辉对《诗经》的造诣非常,胡先生非其对手。故当时传闻,胡先生一夕闻道,自惭弄斧班门,遂偃旗息鼓,决然北还,此不失为胡先生保全面子的明智之举。而且胡适先生曾借阅吴秋辉手稿,至今尚有一部分没有归还。久居济南的著名学者冀蔚怀先生对吴秋辉先生的著作素有研究,对以上王敦化先生所言也予以首肯,时冀老正于济南读中学。
  
  纠《说文》,治《楚辞》
  
  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所著《说文解字》(简称《说文》),是我国第一部体例较完备、收罗较完整的字典,其“集古文经学训诂之大成,为后代研究文字及编辑字书最重要的根据”。人能识古字,然后能读古书。吴秋辉治国学之始,也和其他学者一样,将《说文》作为工具,并通读了汉以后历代与《说文》有关的所有著述。与一般学者不同的是,吴秋辉不是对古圣先贤毕恭毕敬,将其衣钵毫无保留地全盘继承,视为金科玉律,而是以挑剔、怀疑的目光去读这些书。可以说,《说文》已不再是他治学的工具,而成为他研究的对象,并因之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文字学观点。
  
  吴秋辉认为,中国文字虽是象形文字,但却“以抽象为原则”,“中国文字之精妙,全在乎此”。他指出,古文之于古人,并不是难识难懂,“初不必若后人之逐一研求,但熟悉六书之法,举无不若网在纲,触目可辨。古来妇孺胥解讴吟,虞舆亦知讽谏,非其才有独绝,其道得也”。古文之于今人,则难识难懂。难懂在于“上古字少,一字每兼数义”,难识在于“非后人失其音义,即懵然于其蜕变之迹”,但“绝无有但行于古,后世遂泯然绝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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