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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飞行器”谈起的“科学”

作者:冯 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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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看晚清小说,不禁为小说中充斥的各种关于科学技术的幻想而吃惊。想像中既有各种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开始出现的电灯、电话、铁路、照相、X光、千里镜(望远镜)、带电气花的自来灯(手电筒)之类的东西,也有升取器、水上步行器、避电衣、泅水衣、软玻璃面具、海战知觉器、流质电射灯、日光镜、化水为火药水、电器网、冰房等令人匪夷所思的新奇物品。这些科学狂想混杂着传统的嫦娥奔月、偃师造人、肢体再造、神医妙手回春等中国古代神话传说和西方先进的发光、爆破、透视、通讯、交通等科学技术,十分奇妙地表达着国人在晚清那个特定时代强烈的救国意图。
  其中最常见的一个意象就是“飞行器”。比如气球。海天独啸子在《女娲石》中写瑶瑟乘电马离开天香院,路上用枪击中洗脑社的“好似一个大鸟,振着两翅,向南进发,斜掠横飞,纵横如意”的一个大气球〔1〕,这气球可往来自如。“俺所造气球,虽用氢气瓦斯,但与庸众大有径庭。俺因空气压力浮力之理,造成一舵,能使其球旋转如意,纵横自如。每当航天之时,球内备有二器,一曰折光表,一曰量气表。那折光表内由凸广式一个,所有光线,由凸广式通射入三棱镜。由三棱镜曲折面生像,反射入于望远镜。筒中光线交错,皆成三角。周围刻有精密度表,由三角可以测知物之远近大小”(第十二回)。不仅可以在空中自由飞行,还利用光学原理测知远景,十分便利。碧荷馆主人的《新纪元》中也有气球。刘教习的游艇小气球里有几个小杌子,带着许多干粮、水果、牛乳、饼干等,只用了四五日就走完了黄之盛来时走了七天的路程,而且“刘绳祖所乘的气球是自己用新法改良的,所以起落自由”,不像“洋人造的气球都是随风漂泊,落下时不定在什么地方”。更加大显神威的是在黄白大战中,双方各派出气球队进行气球大战。多国部队用的是大气球,行动笨滞,而中国用的是小气球,带着日光镜,聚集太阳光点燃敌方气球,“那被焚的气球失了自由,便随风落下,有的落在鱼雷艇上,把鱼雷艇也延烧了;有的在半空里乱转,一时不即落下。……吓得敌人所有未焚的大气球在半天里四散奔逃”。中国的小气球则“灵捷异常”,敌人的炸弹“纵使竭尽平生之力也抛掷不着”〔2〕,气球在这里作为交通工具和战争武器发挥着异乎寻常的威力。荒江钓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说》里主人公进行探险旅行所用的是玉太郎和濮玉环夫妻俩费了五六年的心力合造的气球,“走到气球里面,那机器的玲珑,真正是从前所没有见过的。除气舱之外,那会客的有客厅;练身体的有体操场;其余卧室及大餐间,没有一件不齐备,铺设没有一件不精致”,豪华舒适,瞬息万里,穿梭在印度、美洲、欧洲等之间,非常神奇〔3〕。此气球较之前两种更为精致,设施更为完备,也更富有生活气息,不再具有武器的进攻特征。
  还有飞车、飞舰,应用在日常生活,极为便利。陆士谔在《新中国》描绘:“在空中飞行的,共有两种东西。一种是船,一种是车。”飞车最多可载五人,人多了就要用飞艇。更为先进的是“飞舰”,“就在气球上,添了两个翼翅,进退自如。就是碰着烈风猛雨,也不惧了。这还是最初时光的样子。后来,逐渐研究,逐渐改良,便长的、尖的、浑的、扁的,制造出无数新样子来,竟有到四五十种之多。现在这一种新发明的……安置了汽油机器”,飞行神速,“这种飞舰,打仗起来,装上了炸弹,抛掷到敌人水陆营里头,可就猛烈无匹了”〔4〕。飞舰到了他的《新野叟曝言》中,发展得更是厉害得不得了。它足有半里地长,高五丈开外,一小时行一千里。门是八卦缘自动门,有机关,一拔就自动打开,人进去后自己关上,外面看不见。室内无窗户,但制造者文仍制造了收光药水,把太阳光收拢而来,分布在室内四壁上,所以室内四壁光明透亮,昼夜不息,光亮适度;室内有空气箱,箱内有一换气的机器,如人体之胃,一头吸收炭气,经机器制造变为新鲜气体,从另一头再吐出,所以室内空气常鲜,清而不浊〔5〕。这飞舰,飞到欧洲征服了七十二国,飞到月球进行探险,又飞到木星,进行星际移民,它既是星际航行工具,也是攻取欧洲的武器。吴趼人的《新石头记》中所描绘的“飞车”也甚是方便,高低能随意控制,“本来取象于鸟,并不用车轮。起先是在两旁装成两翼,车内安置机轮,用电气转动,两翼便迎风而起,进退自如。后来因为两翼张开,过于阔大,恐怕碰撞误事,经科学名家改良了,免去两翼,在车顶上装了一个升降机,车后装了一个进退机,车的四面都装上机簧,纵然两车相撞,也不过相擦而过,绝无碰撞之虞,人坐在上面,十分稳当”。快车一个时辰可以走一千二百里,慢车可以走八百里。飞车往来自如,落地无声,贾宝玉忍不住赞叹道:“真是空前绝后的创造!”〔6〕这种飞车不仅为“文明境界”的主要交通工具,也是水师学堂的武器军备。
  《电世界》甚至还对航空运输设想了一套周全系统的交通计划:“铁路、航路尽废,改成两种交通:(甲)系飞空电艇(乙)系自然电车,有此两种,瞬息万里来去自由,还要请什么笨伯来费去许多银钱,造劳什子的铁路电轨呢?”废除铁路陆路交通,因为他们发明了“公共电车”和“地方电车”两种空运利器。凡出游千里之外者,可搭乘“公共电车”,“随地可坐,随地可下”,“世界所有的名都大城,每一小时必有公共电车来往一次”,并且筑高台,用升降机载客,使得上下电车通顺流利且无碍于陆地行人。至于千里之内,则可免费搭载低飞近地的“地方电车”,只消通知驾驶,即可随叫随上,且下车随意……
  这些“飞行器”摆脱了传统非写实小说中借助超自然神力“腾云驾雾”或“骑凤凰”“骑鹤”等飞上天的想象,而是用人工智慧,按照科学原理来设计制作的。类似于此,在晚清小说的幻想中,地底隧道、高速火车、潜水艇等高科技的交通运输工具以及各种先进武器和生活用品的发明层出不穷,“飞行器”意象正是这一系列科技发明想象的代表。这些意象的出现,自然离不开中国传统的月宫神话、海外奇谈、神魔仙境之类的启迪和人类在十九世纪末的科学技术背景,但更应归功于西方科幻小说的影响。
  这固然出自人类本身要像鸟儿一样飞行的征服欲望,也是因为航空时代的来临(1903年,奥维尔·莱特驾驶自制飞机飞行了十二秒,掀起了西方各国发展航空运输的高潮),激发了小说家对飞行的幻想兴趣。但是,在当时的中国,被强烈的亡国之危焦灼着的国人恐怕没有平静的心情进行科学技术的探讨。晚清的交通运输,无论海陆交通都呈现出十分落后的面貌。在航运上,仍旧依赖小型的沙船运输,“行程迟缓,不但有欠安稳,而且航无定期,上行时尤感困难”〔7〕;在陆路上,历来以车马为工具、以驿站为枢纽的客货形态尚未得到根本的改变,这样的运输方式令人疲累不堪,苦于奔波,还极大地受制于气候的影响。在列强坚船利炮的战争和凭借先进交通工具发展经济的侵略冲击下,门户洞开的中国渐渐有了改良交通的意识,开始创办新式轮船运输和铁路〔8〕。然而,在文学想象中,小说家已经等不及了,直接跨越了现实局限,充分利用想象,夸张地叙述了关于空运的幻想,绘制了一幅幅形象而便利的航空蓝图。“飞行器”在“晚清”这一独特的历史语境中表达了中国学人对未来的强烈追求,蕴含着一种“追赶”未来的时间观念。
  十九世纪世界三大科学发现之一的进化论在清末西学东渐之际输入了中国。康有为的历史进化论率先将自然进化知识和“公羊三世说”的传统经学形式联系起来,从而将龚自珍、魏源等人变异的历史观提升为进化历史观,认为社会历史“进化有序”。这标志着进化论思潮在中国的兴起,进而通过严复译介的《天演论》广为传播,深入人心,在中国社会各界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自此书出后,‘物竞’、‘争存’、‘优胜劣败’等词,成为人人的‘口头禅’”〔9〕。胡适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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