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珍贵而难与评说的子尤

作者:樊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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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孩子珍贵也尊贵,让我欲语踌躇,怕我的性格、气质、价值取向,伤害了我自己对他的喜爱甚至敬爱。
  “子尤的名字是我起的,取自由的谐音。”妈妈柳红在《谁的青春有我狂》一书的前言中说:“我亲爱的儿子子尤是世界上最美、最真、最善、最有智慧、最有涵养、最有境界、最有趣味、最明事理的好孩子。”在子尤“化作星星飞上天”的二十四小时后,柳红妈妈将这样的文字置于儿子文集的挡头。
  评说任何一个人都很难;评价一个孩子比评价一个成人更难。想想我们的老师们给孩子写评语那样的轻松,轻松到近乎可以由复印机代劳,我的感觉便近于恐怖。
  子尤说:“我是一个幸运的孩子,有一个难得的生活环境,从小视野就是开阔的。”爸爸、妈妈并非天生的教育家,也干过“逼我弹钢琴”的勾当,好在他们有条件(经济收入当然很重要,但不是决定性的)也有自觉,给予子尤及时而丰富的激发,使得子尤可以选择“无数条美妙的道路”。“为了培养我的幽默感和快乐的性格”,柳红给小子尤买来相声磁带,“刚听了一点儿,我就顿时像着了魔一般,开始跟着相声磁带学说、学演,连那些演员的说话腔调也学了下来。疯狂地学相声的劲儿,促使妈妈一连给我买了二十多盘磁带、几大本书”;子尤喜欢卓别林,家人就配合他搜集卓别林的相关资料,“从喜爱卓别林电影,我又喜欢上了电影艺术,接着马不停蹄地开始收集奥斯卡经典名片,至今已有二百多部。美国电影史我背得滚瓜烂熟”……“这就是我的创作经历:四岁听故事,五岁说相声,六岁看卓别林电影……”八岁开始写作的子尤,其实是把写作当作文字游戏来玩的。子尤很小的时候就跟妈妈学诗词,“看什么就学什么……读什么词牌就写什么词牌”,可见这一学习过程是相当游戏的,用子尤自己的话说:“我的古诗和儿歌差不多。”当然,所谓小说也必定与子尤耳熟能详的儿童故事差不多……小说、新诗、旧体诗、散文、随笔、杂文等等,大人们觉得难以摆弄的文体,在子尤不过都是文字游戏花样稍换而已。子尤的文学兴趣发端于一套《西游记》磁带,“我天天听,所有段落都能背下来。我还听姥姥念书,像《超人》、《三国演义》、《水浒》等等。这些书的章回当时我都能倒背如流,逢人便讲”。人们注意了:这里的“背”肯定不是子尤的妈妈、姥姥们的强制性要求,而主要是子尤用心专一、心思集中、热情投入的结果,妈妈、姥姥们顶多一起投入地参与子尤的学习游戏罢了。
  在这里,我关心的只是“早期优良教育”的实质。实质是什么呢?快乐教育?不是,因为快乐是无法“制造”、“制作”出来的。教育要让人快乐,但不可能有一个快乐教育,好像你只要把这种教育拿过来用上去,就既有快乐又有教育了。但快乐是可以触发、可以生发的!靠什么来触发、生发呢?没有别的途径和秘诀,只有一个,一个人人都熟悉的活动——游戏!也就是让孩子放开来玩,玩什么、为什么玩、怎么玩等等,都不要刻意谋设,只要从孩子自身的反应出发,尽量丰富、尽量有趣生动即可。父母、大人们也必须是游戏中的游戏人,而不可拿捏着教育的分寸出现在游戏中,也就是与孩子互动得越多、越界限不明,越好。
  还是要坚持这样的观念:游戏是孩子们的生活,对孩子们来说,游戏之外无教育。最好的早期教育只能是游戏教育。想想现在幼儿园的孩子们,拿着各种作业回家让父母“签字”,进入“重点幼儿园”要抽签摇号,中签了还要接受考试选拔,我就感到头痛欲裂。
  是不是富裕的家庭早期教育一定好呢?一般来说,富裕家庭的气氛、亲子(父母亲与子女)互动要好一些,至少父母亲不会为了基本温饱、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智慧、聪明、玩乐是需要空闲的,广大贫困家庭大人们都日出而作、累死累活,哪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孩子做游戏。子尤的父母显然是具有相当高文化水准的有闲人士,至少子尤说到的大多数文化活动,一般贫困家庭是望尘莫及的。那么,拿现今农村贫困家庭来说,穷孩子们面对子尤该做何想呢?不应当只剩下自卑的。须知,很多富裕、有闲、知识家庭的孩子,都没有子尤幸运。一个优秀的画家不一定比激发孩子视觉反应的大自然,更能把孩子送上美术之路;一个故事大王不一定比拙嘴笨舌却让孩子有充分表达机会的父母,更善于把孩子送上故事文学的道路……教授的孩子往往比朴实农民的孩子更害怕学习……这些都不奇怪。因为草根阶层与孩子的互动更多散漫、更无心机、更随意,因而更多游戏成分,或者更少对孩子天性的扼杀。其实,大自然也跟人类做着丰富的游戏啊。当然,若是贫困加抑郁加暴戾加种种恶习,那是一定要把孩子弄糟糕的。而当下的“教育”,似乎是把家庭(无论穷富)“教育”较为糟糕的方面集中了起来,只是把这些糟糕非人格化、无形暴力化、模式化了。这种对孩子天性构成集团犯罪、集体谋杀的“教育”,竟能堂皇推行而毫无自省、忏悔、愧疚,让人不能不叹服恣意妄为的超生物麻木。这一点,子尤在文集中也做了沉痛、痛切的描述,这是子尤留给这个世界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在《因为那被埋没的声音》中,子尤写到:“前些天,在离我所在的北大校医院不远的地方,一个零三级的北大中文系女生跳楼身亡。她,身体肯定摔出了不少血吧!……没过几天,我的几个好朋友来医院看我,送给了我生日礼物。我常常从同学的电话里感受他们学习生活的压力与痛苦……他们告诉我,一个我们小学时的同学,现在在北大附中的女生小C自杀了。……刚刚开始生,怎么就死了?……我眼中最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小L休学了,最懂事稳重的小H开始看心理医生了。怎么会这样呢?……我哀叹,我惋惜。又没过几天,班里的一个女生小Z也休学了。我哀叹,我惋惜……”在《新狂人日记》这篇不无魔幻现实主义悲愤的寓言体文章中,子尤写的最后四个字是:“救救孩子!”在《生死间的随想》中子尤口述、柳红记录的一段“意识流”中,子尤说道:“我的害怕之处在于意识极其清楚什么都做不了。我的手还不能动,心里就想起小鸡鸡来着。……我跟王钊说了三年抽!抽!抽!……其实死在五四挺好的……五四归魂……”感谢小子尤!是的,子尤说“我的求生欲望多强呀!”谁不是这样呢?一个社会刚刚开始生命旅程的孩子,为了来自“教育”的压迫便要么不知生活滋味,要么干脆作别生命,尤其是发生了这些却还不能让“教育者”警醒起来,这不是超生物麻木又能是什么呢?
  子尤把生病视为上帝的礼物,联想到他反复表达的不再为上学烦恼的幸运感,这是一种怎样的幽默呢?呜呼!
  这里需要对生命长短说一点看法了。子尤的看法是只要生命是精彩的,长短并不重要。年龄记录不等于生命的价值,否则,最长寿老人就真的太重要、太值得吉尼斯不知疲倦地搜寻不止了。但是,没有吉尼斯,人类的意义不会减损丝毫,人均寿命的长短与一个社会的福祉、快乐、创造、平等、正义,没有因果联系。子尤的早逝本身当然是令人痛惜的。
  子尤走了,他的爱还在延续,在我的心中温暖着、勃发着。
  生命的质量最重要的莫过于爱了。爱的愿望、冲动、激情、能力,简直就是生命的全部。
  这里特别要说的是子尤们相互之间的爱。子尤的率性、朴直,他对美的感受力,是我不能至但心向往之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曾经深深折磨过我,差一点将我的一生毁了。在这里,爱,曾经是羞耻、堕落、颓废、肮脏的共同所指。当少年的我对一位少女的吐露被她慌张地掷弃于路边,很快我就被耻笑、鄙夷的巨型漩涡淹没了。恐惧让我离开学校长达四十天之久,幸遇班主任陈义哲老师来到我家摩顶放踵,说我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只要回去上学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多么值得羡慕啊,子尤们终于有了爱的空间,虽说还有些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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