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高宗武华盛顿隐居遗事(二)

作者:夏侯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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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宗武到了美国后受到胡适大使的格外关怀,消息传到重庆,时任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的傅斯年怒不可遏,遂致函胡适,对高宗武其人破口大骂:
  
  近日高贼宗武夫妇常往大使馆,此则此间友人大有议论。先生本有教无类之心,以为此人有改过之迹,或因是耶?然此贼实为穷凶极恶,以前即知其妄(大有办他自己外交之势)。汪逆之到于此地步,咎由自取复何言。然汪逆之事,国家实蒙其大耻大害,最好不曾有,而汪逆之至于此,皆高丑拉拢也。至于半路出来,非由天良,乃由不得志,且是政府一批大款买出来的。即(顾)孟余亦如此说。国家此时不能将其寸磔,自有不得已之苦衷,先生岂可复以为人类耶?……
  
  傅先生针砭时政激切过火是出了名的。早有西安事变声讨张学良的《论张贼叛变》一文,后有抨击行政院长宋子文的文章《这样的宋子文还不下台?》,凭一己所见,尽情抒发,痛快哉,但无裨实际问题之解决也。台湾有一位史学家对孟真先生有一句批评的话,他说:“知识分子立言报国,应该洞察事理,把握分寸,放言高论及曲学阿世,皆非所宜。”这话是很中肯的。
  傅先生的斥骂,不知道胡适是否向高有所透露,但胡适并未受此影响,此后与高的关系愈发的密切。其实,胡、高二人早在三十年代就相识了,换言之,胡对高的关爱早已有之,这在高宗武的日记和手札中均有记录,笔者愿借此话题向读者披露一二。
  高宗武第一次与胡适相见应是1936年6月7日。
  为什么肯定是这个日期呢?因为胡适在1936年6月9日致翁文灏信中提到:“今日政府中外交人才最缺乏。前夜见外交部亚洲司长高宗武君,与他谈了三点钟,我佩服此人的才干与魄力。此公颇能明了我的计划,希吾兄与他细细谈谈。”6月9日的前夜当然是7日了。高宗武在给友人的信中也提到:“大约四十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去看胡适之先生时,是一位当时北平军分会的刘将军陪我去的,我只记得刘是安徽人,与胡同乡,任何敬之的办公室主任,名字没有记得。”
  为什么肯定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呢?因为邦克(Bunker,G.,1972,p.28) 在描述胡适于1937年7月30日,在南京往访高宗武时,曾特别写到:“虽然他以前仅见过高一次……”(Although he had only met Kao once before,——笔者译)。由此可知,北平肯定是第一次,南京是第二次,其间再未相晤过。
  高宗武曾绘声绘色地向其孙高昕描述过他们的第一次相会:“胡适握着我的手亲切地说,久仰你的大名,今天才得相见,非常高兴。我说,先生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先生。我早见过你,只不过是你在台上,我在台下,听先生的讲演。”高宗武的诙谐幽默立即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谈了三个钟点,谈了什么内容呢?
  当时的华北形势很紧张。1936年5月14日,日本派遣三千名士兵登陆秦皇岛,策划组织“华北政府”。平、津学生示威,铁路被炸。高宗武就是在这种形势下,于5月29日被国民政府派到北平,与宋哲元、秦得纯等协商对日交涉事。根据外交情报,日本的方针是:一是把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变成相当伪满洲国地位;二是策划组织“华北政府”;三是关税自治;四是迫使陕西阎锡山、绥远傅作义退到汾河以南。华北增兵显然是开战的部署。当时的政治形势和采取的对策想必是谈话的内容之一。
  高宗武一向痛恨军人当政、地方政府擅自处理外交事务。经5月30日他与北平军政领导会议,统一思想,促使各方表示“不妥协”,“不丧主权”,“服从中央”。他的一贯路线是:避免或推迟战争,通过外交途径与日谋和。而从胡适致翁文灏信中所说:华北问题“只有一线希望,就是由政府用全力向东京做工夫……重提去年‘使华北文治化’”。显然,胡适和高宗武具有共同信念,共同观点。这可能就是胡适信中所说“此公颇能明了我的计划”。
  胡适致翁文灏信中用了不少笔墨抨击黄郛,说“黄郛怀私愤,向蒋先生提议政整会的取消,于是王克敏去而土肥原的自治运动代兴!黄郛之罪真百死不足偿也!冀东之局面亦起于黄郛之私心,他要扩大平津地盘与收入,故造成战区之特殊政权,不归河北政府管辖。殷汝耕是他一手提拔的,冀东自治政府的地盘是他一手造成的!”这又是他们的共同点。1934年9月,高宗武奉蒋介石、汪精卫之命,以首席代表的名义,与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长仪我(Giga)、驻北平副武官柴山中佐(Shibayama)和伪满洲国邮政司长藤原(Hugiwara)等,谈判与“满洲国”通邮问题。当时,黄郛是“华北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高在谈判中,除向蒋,汪及交通部长朱家骅请示外,经常与黄郛讨论、汇报。由于中央与黄郛意见不一致,高宗武与黄郛之间发生很大矛盾。黄郛气愤之余当场斥责高“少年气盛”。高宗武批评黄郛:“只知退让,不敢进攻”,“对于中央训令,视为无物”。黄郛没有办法,只好向蒋介石告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高宗武给同乡挚友郭俊■ 写信提及此事:“当时交涉方针,皆由汪直接授弟,黄因弟不肯受他指挥,屡表不满,竟背后向日方表示,由他接受日方条件如何,日方代表则谓渠非此案代表,无权接受日方条件,时适蒋到协和医院治牙疾,黄即说动蒋找弟去。由蒋吩咐弟受黄指挥,当时弟深感黄之压力不在日人之下,乃告蒋云,黄既如此勇于负责,当初何以要求中央派人来主办此事,他自己办了算了,今日之事,我只能将尊意电汪,汪若同意,我方能办,因我受汪之命而来也。蒋认为十分合理,第二天汪复电坚持原案,不容变更,并云蒋处由他负责去电说明,请勿为念。弟以汪电示蒋,蒋亦不再作主张。杨永泰则在背后冷笑黄竟被一小孩弄得毫无办法。此语乃李泽一告弟者。弟办完此事后,在回京之前,政整会委员汤尔和王叔鲁两人与弟素不相识,忽分别设宴为弟送行,汤特意致函其得意门生洪式闾,誉弟心有定力。不久黄辞职,叔鲁接任,即向蒋借用弟为政整会总参议或秘书长,蒋不答应,弟亦无意北行,其议遂寝。此皆五十二年前之事也。”
  胡适与高宗武首次见面谈得如次投机,出于他们都是文化人,具有共同的经历,共同的观点,共同的政治主张和对日策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难怪胡适如此“佩服此人的才干与魄力”。从此,胡对高推崇备至,期望甚深,后竟发展成为终生的莫逆之交。
  上世纪七十年代,高宗武曾指导美国哈佛大学的研究生邦克(Gerald E. Bunker)做博士论文,后以《和平阴谋——汪精卫和中国抗战,1937—1941》书名,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根据高宗武日记以及邦克和高的通信表明,其中,许多材料是由高宗武口述。邦克在谈到胡适从庐山牯岭回到南京后说:
  
  胡适在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陪同下,至高宗武家午餐,在座的有高的朋友和同事箫同兹、程沧波。胡向高寒暄:“高先生有何高见?”高答曰:“我的姓虽然‘高’,但我的意见却很‘低’。”从此,几个主张以外交解决中日问题之人的住所,得了个“低调俱乐部”之名(Bunker, 1972, p.28) 。
  
  有资料认为,“低调俱乐部”系指周佛海一班主和派而言。这是由于周佛海当了汉奸,而把一切恶名都泼在他身上。实际上,从1934至1938几年中,一切对日交涉,皆由高宗武经办。其助手初为杨云竹,后为董道宁,与周佛海毫无干系。从周的历史表现,他是一个一贯投机、见风转舵的风标小人,从没有坚定的政治信念。初期投机革命,混入共产党,中期投机当汉奸,后期投机投靠戴笠。周随国民政府到武汉后,对抗战与和谈都非常冷淡,一度消极,想到上海租界当寓公,直到与汪精卫勾结并极力组织傀儡政府,这才出头露面,一身而多任,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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