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白领的社会经济学

作者:卢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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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衣着背后的社会排斥与社会分层
  
  提到白领,我就想起我一位学界朋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他就致力于经济改革研究,参加了著名的“莫干山会议”;九十年代初中期,他参与了海南著名的洋浦开发区工作,担任部门要职;九十年代后期至今,他转而从事国家战略产业研究,是非常资深的专家,最近还担任了中国大飞机项目论证组成员。但他为人十分低调朴素:夏天所穿的衬衣总是很皱,磨得有些发毛的领口有时被汗渍染成了黄褐色,再配上一双军用黄胶鞋,形象就与我们的民工兄弟差不多。2002年我邀请他参加我供职的单位召开的一次会议,因为走岔了路,我没有接着他,他直接去了会场,结果被拦在了会场外遭到盘问。后来,仍然有人问我请的到底是什么人:“你看别人都西装革履,他怎么这副打扮?”我当时想动怒,后来只是无奈地说了句:“别人当然可以穿得比他体面,但永远达不到他的学术与思想境界!”
  我自己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因为职业的原因,我上班一般穿工作制服,下班就穿很休闲的衣服。说起来可能有人不相信,一直到1997年那年我都没有置一套西装以及与之配套的白衬衣。但有一回被难住了:我兼职的一个学术单位邀请我参加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一个年度会议,因为一位领导同志最后要接见,所以邀请函上明确写明男士必须穿所谓“正装”,即西装配白衬衣打领带。万般无奈,我花钱买了一件像样的白衬衣,借了别人一套西装,算是蒙混过关了。
  最近还在报刊上看到这样一则新闻:即将毕业的贫困大学生找工作时,即使吃不饱饭,也要抠出费用买一件好的白衬衣。白天穿着这件衬衣到处递简历赶面试,晚上赶紧洗好晾干,第二天再穿。为了保持领口鲜白,有的学生还特地买了数个假衬领,出门前就换一条。按这些大学生的说法:没有一件像样的白衬衣,有的单位连门都进不去!
  这些事一度使我很困惑:中国人不是讲“内在美”吗?可外在的衣着为何如此重要呢?后来接触了社会经济学中关于“社会排斥”的理论,就不再奇怪了。
  “社会排斥(Social Exclusion)”理论最早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他认为,贫困的可怕之处不仅仅是缺少生活必需品,更可怕的是因此导致的被排斥在社会生活之外。比如,在英国,社会风气已使甚至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觉得如果不穿皮鞋就无法在公共场所露面,于是,没有皮鞋的人就实际上被排斥在社会生活之外。实际上,不仅穷人因为没有皮鞋而不敢进公共场所,连一般人也因为买不起晚礼服而进不了贵族活动的领地。如此这般,由不同的衣着划分了社会中不同人群的活动领地,而不同的社会领地又人为地把人群分成了三六九等,这就有了社会分层。
  就这样,衣着与人的社会定位联系在了一起,竟然成了社会分层的标志:什么样的衣着打扮对应什么样的社会阶层。黑领是在最底层干着最肮脏最繁重工作的贫民,他们中很多仅靠临时性就业维持生计,因而他们衣服的领口通常是被汗渍与污垢染成了黑色;蓝领是在工厂日复一日被固定在生产线上只能被动按照机器的节奏工作、从而“被异化了”的无任何自由可言的产业工人,蓝灰色的工作服与工作帽成了他们的身份特征;我们现在所讨论的白领,则是由政府公务员、职业经理阶层、医生、知识分子、资本市场从业人员、推销员等构成的所谓“自由职业者”,在公众场合,他们永远是西装革履,扣得很严实的白色衬衣一尘不染,笔挺光鲜;而高居社会阶层顶端的被称为“金领”:金色倒不是指他们领口的颜色,而是指他们的财富积累之多。于是,在资本统治的世界中,“衣着打扮成了使万物各守本分的灵符”(狄更斯语)。
  正因为“白领”是这个社会中所谓受到过高等教育、有良好的私人素养、工作自由度较大、收入相对较高的中产阶层标志,因此,你的领口是否足够白,就成了能否进入“中产阶层”领地的通行证。你想成为政府公务员、企业经理、高校教师、研究人员、银行职员、医生、保险推销员、新闻记者编辑,首先要能进入这些人员活动的领地,“白衬衣”就成了通行证!
  据经济史学家海尔布鲁纳“考证”:美国最有名的大富豪罗杰斯与老洛克菲勒年轻时也曾是穷光蛋,但他们有的是发财梦。而要发财的第一步,当然首先是能接近富人。尽管他们非常穷,有时吃了上顿愁下顿,但即使借钱也要讲外表上的排场:除了衣着要很得体之外,在某些社交场合,他们为了显示阔绰,甚至也用百元钞票卷着烟丝抽!这一故事应该可以为我们那些同样渴望成为企业领袖或白领的中国大学生提供些许安慰吧。
  不过,我始终认为,当我们社会中已经成为白领的人士在为自己的社会地位而自骄时,当我们社会中那些还没有成为白领的人士渴望自己的社会地位能更上一层时,我们难道不应该首先怀疑这样一个以衣着划分出社会阶层的社会是否正常吗?
  我相信我们很多人都认为不能凭衣帽取人。但我们很多人却这样做了。看来这没有办法!还是马克思讲得对:是社会形态在决定社会意识,而不是社会意识在决定社会形态!
  
  (二)白领的身份焦虑:无根的一群
  
  我曾经被一位“白领”朋友拉入过某城市的一个主题餐厅。这餐厅模仿的竟然是监狱的管理。进去的人按自己的意愿被戴上手铐脚镣,被装扮成监狱警察手里拿着皮鞭等刑具的服务员吆三喝四任意摆布。在这个我觉得会令正常人不安甚至窒息的环境里,我发现了那些“白领”竟然十分受用:其中一位女性白领在号啕大哭中吃着所谓“监狱相思饭”。事后说自己终于完全放松了,明天又可以以新的面貌面对工作了。
  一位心理学朋友告诉我,这些到监狱餐厅用餐的白领,都或多或少存在心理问题,这种心理问题直接表现为他们觉得生存空间与生活环境对个人的逼压。他们进入模拟监狱,就是对这种精神受逼压的一种物理确认,然后再通过自身进入被监禁者的角色后的情绪放纵,而将受逼压累积的不满尽情发泄出来。这就是监狱主题餐厅受到白领青睐的重要原因。
  实际上,除了这种监狱主题餐厅之外,现在的城市还为白领阶层准备了各种其他发泄的场合:包括群魔乱舞的迪厅、情调暧昧的酒吧甚至还有供白领发泄心头怨恨的真人击打场所。
  我在“百度”搜索中填入两个词“白领”、“心理问题”,出现的网页多达二十二万三千个;再填入两个词“白领”、“自杀”,出现的网页竟多达一百八十三万个。有一份报告称,在上海,白领感觉有压力的占总人数百分之六十七,因压力大考虑过自杀的高达百分之二十三!
  那么,从经济社会学的角度看,“白领”们的心理压力到底来源于何处呢?我称之为“身份焦虑”。
   “白领”第一次被作为社会经济学研究对象被系统地予以研究,应该归功于C·怀特·米尔斯(C.Wright.Mills)。在其名著《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的开头,他就这样描述白领阶层:“这些人的内心是分裂的和支离破碎的;在外部的生活中,他们要依附于更强大的势力。纵使他们得到了行动的意志,由于缺乏组织性,其行为与其说是一场运动,倒不如说是由互不关联的竞争交织成的纠纷。作为一个群体,他们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作为个体,他们的生活方式很难说有什么独立性。”
  这段话点明了白领在经济社会中面对的现实:白领是社会中最没有归属感的一群。
  首先,白领阶层中的大部分,在经济社会地位上是依附于比他们地位更高的阶层的。在工商企业界,经理阶层依附并听命于大资本者;“在政治家的身旁,他们是系着领带、拎着公事包和计算尺的口齿伶俐的领薪水官员”;而在高校与研究机构从业的知识者,其地位也同样取决于其他人的评价。至于推销员这样的角色,更是要看客户的脸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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