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叙事、理解与田野

作者:黄 海

字体: 【


  社区研究作为中国乡村研究的路径具有深刻的学术传承与清晰的历史脉络,历经数代学者的研磨与实践,社区研究在中国乡村研究中日益彰显出其独特魅力与观察深度。吴毅教授的代表作《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二十世纪川东双村的表达》(以下简称《双村》)一书就属此类研究的经典性著作,而他新近出版的又一力作《小镇喧嚣——一个乡镇政治运作的演绎与阐释》(以下简称《小镇》)则尽管仍然是研究乡村政治,仍然属经验研究,也仍然是田野研究,但其研究单元则有了提升,其研究单元不再是村庄,而是乡镇。而这一研究单位的确定与选取,不仅和作者本人的学术指向有关,更是作者自身所追求的出于对自身的超越,正如他自己所说:“它既是‘双村’一书的姊妹篇,又承载着超越‘双村’的期待。这种期待,一生中大概也就只有一两次。”
  
  一、田野:从村域到乡域
  
  “乡域政治”是作者在《小镇》一书中首次提出的新概念,亦是作者探讨乡镇政治运作过程及其影响机制的研究单元。作者将自己的研究单元定位于乡村而非乡村研究“正统”(抑或“传统”)中的村庄,是因为“乡域政治无疑更能体现出乡村基层政治在体制与非体制、结构与非结构以及制度与文化的贯通方面所呈现出来的时空统一性和完整性”,这也是作者不将其研究单元上升到县而停留和聚焦于乡镇的部分原因之一。因此,乡镇就成了作者借以表达和理解的原点,作者正是站在乡镇政权组织和乡村干部“主位”的立场进行表达和理解的,这种表达和理解涵盖了作者在为展现和凸显乡镇政治的多重面向而进行的观察、思考、讲述和解释。
  作者曾运用政治人类学的方法对川东双村进行了出色的田野研究,《双村》一书则是该项研究的成果,作为二十世纪研究村庄政治的双子星座,其素材的来源和收集都出自村庄,作者所表达的亦是对村庄的理解和阐释。而《小镇》一书则承载的是作者对将村庄政治提升到乡镇政治研究的思考,在此书中,乡镇成了作者的田野,成了作者灵感和表达的核心地带。作者两次田野单位选取的不同并非是为了标新立异或独树一帜,而是为了更好地展现复杂多变的政治过程的需要,即诚如作者所言:“实现由村庄社区向乡域社区政治考察单元的提升,确立对农村基层政治更合适的透视点,同时吸取历史社会学在‘时间性’的叙述中展示社会关系的独特优势,在乡域社会的时空结构中展现复杂多变的政治过程。”
  “乡域政治”相对“村庄政治”而言要复杂,面向也更多,所以呈现和展示“乡域政治”自然需要更多的功力与把握力。抛开作者的精心雕作,《小镇》的正式面世,历经一年半田野调查和三年多的书案“碾磨”,前后费时五年,体现了作者在建构和理解“乡域政治”上的艰辛努力。而作者正是在这种努力中,很好地将形式与内容集中于一体。全书概观给人一种散而聚的特点,所谓散就是书的体例安排上看似“无序”,其实正是在这种散的表面之下造就和迫使作者做到了神的聚合,这当然更和作者所选择的表达方式有关。因此,作者给我们呈现的并非是乡村逸事,更不是关于乡村的一笔流水账,而是整个小镇的缩影。
  选择“乡域政治”而非“村庄政治”,还与作者的学术理路有关。《双村》所进行的是一种长时段、历时态的村庄记述,是一种粗略式的素描和勾勒;而《小镇》则是作者在搁置结构性布局与分析性语体之后,对小镇在2003年到2004年政治运作过程的多个项面进行展示与剖析,如税收、征地与开放等等,试图在这种多线条中去求得对“乡域政治”的立体式考察和理解。
  
  二、叙事:虚实结合
  
  从作者从小镇2003到2004年迎检、征地、开发和农业结构调整、税收等等的展开记述中,对这些焦点性事件的高低起伏和来龙去脉描绘逼真而又理解深刻,宛如作者是精通武术之人:既会在必要的时刻出直拳,同时也在可能的时刻穿插太极,不但叙事风格的直拳功夫尽显,作者理解讨论的太极之手也淋漓尽致。同时,作者对故事的展开、思考和理解时,始终都是在虚实结合中施展,虚实有界,张弛有度。所以,作者给我们呈现的关于小镇的画卷线条清晰、丰满而有力,关于小镇的故事展现得栩栩如生、完满而简洁。
  讲故事作为叙事性作品的研究策略,要求叙事之人不能仅仅满足于叙事,更不能陷入叙事中不能自拔,需要的是作者叙事之中展现理论,叙事的背后其实是有很大的理论关怀和宏大理论抱负的。叙事有时需要作者有出世的能耐,能够在叙事中展现对故事本身理解的同时发觉故事背后所隐含的内在逻辑。作者要想有效做到这种暗合与整合抽离的统一,没有对故事所进行的虚实刻画,是很难给读者展现一副动态而活跃的画卷的,也是极难实现其目标与关怀的。而《小镇》一书则为我们提供了典范,作者很好地在叙事中做到了虚功实做,实中有虚,虚实结合。作者正是借助这一妙笔,很好地给我们展示了作者对于小镇政治运作的逻辑和场景化特征的理解与阐释。
  
  三、理解:田野归依
  
  叙事如果不能被正确理解的话,几乎有可能会被业内和圈内人称之为材料的堆砌,称之为日常生活琐事的流水账。这是对叙事的误解,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读懂作者在叙事中所展现的意义,而正是这种意义,才是作者所要关注的焦点,才是作者的兴奋点和研究的基点。对此种意义的构建需要作者本身有自觉,需要作者进行自我解释,有时甚至可以称为自嘲;而要理解这种意义同样需要读者有耐心,有破解叙事的能力和韧力。《小镇》全书达五十万余字,如果我们不能从上述意义上去理解叙事,理解作者为何要叙事、为何要个案的话,我们就无法理解和明白为何作者要用“长篇累牍”来表达自己对于小镇的理解,来表达自己在田野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观察、思考和既之而来的讲述与理解。
  作者讲故事其实只是一种表达策略抑或权宜之计,作者真正的关怀是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完成自己对所观察到的经验事实或常识进行解读和把握,而其捷径未免就正是在于正确地进行理解,这种理解,正是作者田野经验的提炼,是作者在田野素材上的回归,同时更是作者的学术指向和归依所在。没有这种对田野的理解,没有作者对小镇故事背后所展现的政治运作逻辑的理解和阐释,或许作者的这种“长篇大论”和拟小说式的文本将很容易被看成是一堆材料,那将是小镇之不幸,更是叙事本身的不幸!
  小镇作为作者表达和理解当下乡镇政治运作的灵感之源,是作者田野素材来源与收集的风水宝库之地,作者正是借助小镇来表达自己对当下政治运作,特别是站在乡镇政权和乡村干部的主位立场来进行思考与阐释。而作者表达自己对乡镇政治运作逻辑的手段是通过叙事,通过对小镇在2003到2004年日常政治生活片段的再现来实现。而作者的叙事是和作者对乡镇政治运作逻辑的理解揉和在一起的,二者是二合一的,离开叙事,也许作者的理解和表达可能会出现困境,而没有理解,作者的叙事就更如空中楼阁、华而不实。因此,作者行文和理解时就是在田野中叙事,在叙事中理解,理解之后对田野的回归,而这表明了作者表达自身对小镇政治运作的把握和理解。
  
  (吴毅:《小镇喧嚣——一个乡镇政治运作的演绎与阐释》,三联书店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