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救人手段爱人心

作者:刘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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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湘军将领彭玉麟南征北战,终于成为“名士”,他心理乐呵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靠沾染无数有辜者与无辜者鲜血而登坛拜相,他却自有说法:“烈士肝肠名士胆,杀人手段救人心。”他以此联而自况,而自命风流。
  其实以“杀人”而美其名曰“救人”的,几乎是中国英雄们成功人生的“唯一路径”,非独彭玉麟然,曹操不也是这样吗?以一个王朝推翻另一个王朝的战争,哪一个不是以“拯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为“己任”?“逼上梁山”的英雄们固然是被统治阶级逼上绝路了才不得不反,但是“英雄们”把“自家兄弟”的妻儿子女杀尽以逼其上梁山的也不少,其手段也不输统治阶级的血腥,比如卢俊义,过的是小康乃至准富豪的生活,日子不错,可是军师吴用接连使用连环计,把他“陷害”得甚是凄惨,只好亡命走天涯,上梁山来了。梁山好汉在墙上刷替天行道的标语,口号的意思好像是要解放天下劳苦大众,他们运用锄头梭镖等“杀人手段”来“救人”,而翻开一部《水浒》,真的还不知道英雄们救了什么人,好象只是让自家弟兄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每一次农民起义推翻了腐朽没落的统治者,结果没过多久也就自己成为腐朽没落的统治者,等待别人来推翻。
  与以兵对兵、将对将的暴力革命不同,民主斗士李敖的救人手段是以民主一支笔对专制一杆枪。我是特别佩服李敖的,他在蒋介石退守台湾、实行严酷的“戒严”之时仍不屈不挠,接连不断抨击大独裁者蒋介石,即或身陷牢狱也斗志不减,正是在众多李敖们“吃蒋介石的饭,骂蒋介石的娘”的“内讧”之下,以及在世界浩浩荡荡的民主浪潮的冲击之下,台湾才结束了“家天下”的体制,尽管后来也碰上经济不振等问题,但台湾人民在许多的事情上多多少少有点自主权,这也是不容否认的。
  我觉得李敖确实也是在“救人”。
  我喜欢读李敖,目前正在读的是《君子爱人以色》,文章特有敖式风格。在《我要吻周联华》里,他夫子自道,也以“救人”自命,他引用了彭玉麟那对联,但他说与彭氏不同,彭氏是“烈士肝肠名士胆,杀人手段救人心”,自己却是“名士肝肠烈士胆,救人手段杀人心”,其意思是不管什么“政客”,他都是一路杀去,手起笔落,快意人生。
  李敖有“烈士胆”,他不怕坐牢,不是“烈士胆”么?他也确有“杀人心”,然而,有时感到他抡着李逵那板斧,觉得其杀心太重了点。
  1991年7月,蒋介石的孙子蒋孝武突然死亡,李敖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有点“抓狂”,他一口气写了六首“七绝”,命题为《欣闻蒋孝武暴毙》,他在前记中写道:“午间电视新闻,蒋孝武死了,以一小时,成顺口溜六首志庆。”
  
  其一:蒋家三代接班亡,一个一个接着凉,
  孝文孝武皆不孝,因为尿中有了糖。
  其三:蒋家三代接班亡,荣总医院正当行,
  太平间里生意好,四大皆空有病房。
  其五:蒋家三代接班亡,电视播出喜欲狂,
  独留李敖见美女,他们都去见无常。
  
  从这些打油诗里,可以看到李敖在听到蒋孝武死后那种“喜欲狂”的心态与手舞足蹈的高兴劲,但让人特别疑惑的是,蒋孝武死了,真的值得这么“普天同庆”么?
  在蒋孝武死之前两年,其兄蒋孝文死了,李敖做了一篇文章,名《蒋孝文之死的失压意义》,对蒋孝文之死也同样表达了一种“热烈欢呼”的心情。在李敖看来,蒋孝文一死,绝了蒋介石与蒋经国“二世、三世乃至万世而为君”的根子,使得蒋家王朝的“皇帝制”到此“寿终正寝”,所以觉得蒋孝文之死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如果我们从政治来理解,我们或许可以理解民主斗士李敖的这种心态,但我们如果从人文价值来看呢?人之已死,当兔死狐悲才是啊。
  蒋孝文这人实在不怎么样,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蒋介石与蒋经国在开始的时候确实对他寄予“厚望”,准备把“国家神器”付给他,但他是一个提不起的“牛屎堆”,扶不起的“刘阿斗”,所以在蒋经国丢下“玉玺”之后,蒋家王朝已经不搞“世袭制”了,搞也搞不成了。蒋孝文到底有多大的“压力”?其死到底有多大的“失压意义”?可以算一个“政治账”。两年以后,蒋孝武又死了,相对而言,我觉得蒋孝武是比较“混同于普通老百姓”的了,其若不死或者晚死,能够再“恢复帝制”?恐怕是不太可能吧。
  蒋孝武确实是蒋家第三代中政治行情最看好的。早年蒋介石想把他培养成一名军人,像自己一样光宗耀祖。但是,蒋孝武对军事不感兴趣,于是选学了政治学,并去美国留学。在二十六岁那年,蒋经国让他担任“辅导会”顾问,让他熟悉党务,充任国民党中央政策委员会、组织工作委员会和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与此同时,还让蒋孝武担任“中央广播电台”主任、“华欣文化出版中心”主任、“广播事业协会”理事长及“报业协会”理事等职。从1976年起蒋孝武又逐步涉足情报工作。以上蒋孝武所担负的各种职务,均属于握有实权的工作,虽然与台湾的文官制度无涉,但却涵盖了党务、军特、文宣等重要控制系统。蒋孝武对其父的精心安排心领神会,还学习他阿爸的平民作风,广泛交结,为其接班网罗“护航员”。
  但是,1984年10月15日,台湾发生了一起震惊海内外的“江南命案”,海外华人世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群情激奋,强烈要求查明真相。不久,此案真相便大白于天下。于是海内外舆论焦点对准了台湾国民党当局和蒋氏家庭,使蒋氏子弟在政坛上声名狼藉。对此,蒋经国也非常恼火,骂蒋孝武是“蠢货”,看到蒋孝武就摔东西,蒋孝武也被外放到新加坡任商务代表,不趟“政治这趟混水”,不让他“搞政治”了,让他做“生意”去了,从“理论上”来讲,蒋家王朝到此结束了。
  可是在李敖的心里,是不是还把他当“储君”在看呢?是不是还把他当潜在的“专制暴君”在看呢?李敖的心里可能也相当清楚,蒋孝武早就不是什么“龙种”了,只是一个身份略微特殊的“百姓”了﹙这个百姓如果还想当“总统”,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他也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这就是民主社会﹚。一个百姓死了,李敖为什么还有那个“高兴劲”?在李敖的心里头,敌人的爹是敌人,敌人的崽也是敌人,这是不是李敖的“敌人血统论”?
  李敖是个民主斗士,他以“民主”推翻了“专制”,但不知道李敖想过没有,以“民主”推翻专制之后,民主当以何种姿态行世?当年,“专制”专政了“民主”,那么现在,是不是应该让“民主”来专政“专制”?一个阶级把另一个阶级拉下台来了,是不是这个阶级就有理由把过去压迫他的阶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他也“踩”在脚下,压迫一番,蹂躏一番?有人说:“如果资本主义国家就是对无产阶级的专政,那么我们社会主义就是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专政”,对此,德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卢森堡很不以为然:“照此说来,社会主义不过是一个颠倒过来的资本主义而已。”
  李敖在蒋介石当政中吃了不少苦头,他吃的是独裁与专制之苦,所以他坚定地反独裁反专制,这是李敖的“烈士胆”,值得我们尊敬,但是爱屋可以及乌,恨屋却未必可以及乌,对蒋介石恨不得其早亡,对蒋孝文兄弟俩却不可以有这种心情了。民主斗士必须是人文的悲悯者,心底里必须有爱人情怀,这样,以民主手段以革命手段去“解民于倒悬”才是真的叫做“救人”。如果奴隶把奴隶主推翻了,胜利了的奴隶把失败了的奴隶主当奴隶对待,那不还是奴隶社会?独裁在上而专制,是杀人的暴力,民主胜利后也若专制,那也是杀人的暴力,其情形不过是半斤对八两。前苏联取得了革命胜利以后,开展了“以革命的行动对待反革命行动的”的“镇反运动”,据说有辜者与无辜者有上千万人“死于非命”,真的好可怕,也特恐怖。
  李敖也在文章中曾经引用《圣经》第十九章的一个故事:亚伯拉罕曾质问上帝:“无论善恶,你都要剿灭么?”我们可否以这话来问李敖:只要是独裁者与独裁者有关的一切人,你都要杀么?要解放全人类,首先就得热爱全人类。全人类是个全称判断,不是指其中一部分,其指的应该是所有人,包括曾经的敌人与已经失败了的敌人吧。
  李敖曾把胡适当老师,但心底又有些瞧不起。照我看来,若就胸怀、学识和修为比较,李敖比之胡适,那距离是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