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1949年日记中的叶圣陶

作者:王 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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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对于中国众多的文人而言,注定是一段奔波,也是令人兴奋、激动的日子。这一年叶圣陶五十五岁,和许多进步人士一起,他不畏艰险、涓泉归海似的奔赴解放区。但叶圣陶毕竟只是一位民主人士,从他的《北游日记》中可以看到他内心的那种向往、情感,对陌生的未来的疑惑。也许这更接近于历史的真实。我们更可以重温那一代知识分子带有生命个体的体温,心灵的独白,他们的悲伤和喜悦,憧憬与彷徨。从这个意义上讲,《北游日记》为我们提供了一份心灵的实录。
  
  一、北上之旅
  
  2月27日夜,叶圣陶和二十几位知名的知识分子登上了“华中”轮,踏上了解放区之旅。也许是对前途充满期盼和希望,在船上,这一群人都异常地兴奋,组织晚会,唱京戏、民歌,讲故事,猜谜,充满了欢声笑语。叶圣陶记道:“略有风浪……诸君谋每夕开晚会,亦庄亦谐,讨论与娱乐相兼,以此消磨旅途光阴。”有一次叶圣陶还乘兴做了一首七律,前四句是“南运经时又北游,最欣同气又同舟。翻身民众开新史,立国规模俟共谋”,以答诸位君子。3月1日,叶圣陶、郑振铎、宋云彬、徐铸成四人还每餐聚饮,被柳亚子等称为四大酒仙。三十多年后叶圣陶对此行充满感慨,那次旅途中“大多数都已年过半百,可是兴奋的心情却还像青年。因为大家看得很清楚,中国即将出现一个崭新的局面,并且认为这一回航海决非寻常的旅行,而是去参与一项极其伟大的工作。至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应该怎样去做,自己能不能胜任,就我个人而言,当时是相当模糊的”。
  3月5日从烟台上岸,叶圣陶初见当地的两位中共军政领导,“徐、贾二君态度极自然,无官僚风,初入解放区,即觉印象甚佳”。3月7日在和一个青年聊天后深为佩服,“余思共党从生活中教育人,实深得教育之精意,他日当将此意发挥之”。3月8日在莱阳,当地的党政军各机关人员来看望他们,“彼辈均善于谈话,有问必答,态度亲切,言辞朴质”。晚上在田间举行欢迎会后叶圣陶十分感动:“余以为如此之戏,与现实生活打成一片,有教育价值而不乏娱乐价值,实为别开生面之佳绩。而场中蓝天为幕,星月交辉,群坐其中,有如在戏场之感,此从来未有之经验也。”3月10日在听了当地干部谈收藏保管文物的情形后至为心折,“诬共党者往往谓不要旧文化,安知其胜于笃旧文人多多耶”。所以说3月11日他在华东正式的欢迎会上的演讲——“来解放区后,始见具有伟大力量之人民,始见尽职奉公之军人与官吏。其所以至此,则由此次解放战争实为最大规模之教育功课。所有之人皆从其中改变气质,翻过身来,获得新的人生观也”,当是他的肺腑之言而不是客套话。此时他们对共产党具备了更加深入的感性认识。
  但叶圣陶做人做事都很认真,对自己的定位也有很清醒的认识,在日记中把邀请他们北上、盛情款待他们的中共方面称为主人。叶圣陶对于主人的热情有所不安。3月6日,中共华东局秘书长、宣传部长等从莱阳迎接他们,中午正式欢宴,当夜,烟台市党政军民举行盛大的欢迎会,之后又是宴会。叶圣陶表示,“明日行矣,以此为送别,我人深感受之不安”。10日晚到了青州,主人为他们准备卧车一节,头等车一节,青州的党政军首长都到站迎接,叶圣陶又多些感慨:“即以招待客人而言,秩序有计划而井然。侍应员之服务亲切而周到,亦非以往所能想象。若在腐败环境之中,招待客人即为作弊自肥之好机会,绝不能使客人心感至此也。”3月11日又是盛宴,“菜多酒多,吾人虽尚饱,亦不得不勉力进之”。3月18日,当他们到达北平时,市长叶剑英及众多民主人士等一起到车站迎接,场面很隆重,然后他们被安排住进了六国饭店。“服用至舒适,为夙所未享。虽主人过分厚意,实觉居之不安”。叶圣陶的不安是可以理解的,无功而受禄,感动之余会多一份压力。当然,对主人的各种安排,叶圣陶也不十分清楚,3月25日在六国饭店举行茶会:“初未知何事,及坐齐,始知中共中央今日迁来北平,毛先生与其诸同志将检阅军队,此间诸客人谋有所表示。”
  
  二、恋家心切
  
  叶圣陶是一个恋家的人,朱自清曾评价叶圣陶“像小孩子的天真,也像小孩子的离不开家里人。必须离开家里人时,他也得找些熟朋友伴着,孤独在他简直是有些可怕的”(《我所见的叶圣陶》)。1923年叶圣陶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编辑时,郭绍虞请他到福州的协和大学任教,结果叶圣陶只在福州干了一个学期就跑回上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家。所以叶圣陶到北平原无久留之意,在离开上海的时候,他换了一册新的日记本,在封面上题上“北游日记”四个字。他以为这一回北上,不过是一次时间比较长的旅行,等开完了会,局面彻底改观了,就可以回到上海,继续他暂时中断的编编写写的工作。在1月5日向母亲辞别时想的是不久后回到上海:“傍晚,偕墨及小墨二官至我妹家……八时辞出,请母亲珍重。唯做乐观之想,小游回来,母体仍康健,其他不敢想也。”
  因此回家这个想法总是挥之不断,宋云彬的日记(《红尘冷眼》)中有很清楚的记载,5月5日,“教科书编审工作难做好,在此生活不习惯,上海解放后,必须南返。余亦早作此打算,圣陶可谓同志矣”。6月4日,“圣陶与彬然闲谈,意欲南返,而又未摆脱此间工作,颇感踌躇。余与圣陶有同感,彬然则意兴正浓也”。6月14日,“余亦不长居北平,如有某种教科书需余编辑,则商定目录后在上海编写。归来与圣陶谈,圣陶之计划亦如是,但不知能实现否耳”。不曾想新中国对叶圣陶十分重视,9月出席了政治协商会议,10月被任命为出版总署的副署长。8月28日还喜迁新居,“余家居北屋,三间,为全屋之精华,与其他房屋均不能比。因而显见其特殊,余往日之不欲居此,即以是故。地板,前后玻璃窗,有洗浴室,盖上等之家屋也”。从此他在北京度过了将近四十年,反而把偶尔去上海看看称作“南游”,这在当时他是完全没有料到的。
  
  三、会务缠身
  
  开不完的座谈会、学习会让叶圣陶感到难以招架,解放区的会多他是早有耳闻。在3月8日参加妇女大会后记道:“察听众神色有兴者不少,皆疾书做笔记。但木然枯坐者亦多。解放区开会多,闻一般人颇苦之,不知当前诸妇女中有以为苦者否。”自3月18日抵达北平以来,他也亲自体验开会之苦,甚至一日数会。如从3月22日至4月6日短短半个月出席会议达十一次之多。会多且冗长,6月28日政协会从晚上七点开始,“而余则无所用心,默坐而已……会至一时始散,连坐六个钟头,腰背酸痛,夜不得好睡”。9月5日“会至七时散,一坐五小时,甚觉其疲”。所以当会短时,他十分意外,新政协筹备会只开了两个小时,“初料今夕之会必将甚久,而简短若此,殊感欣悦”。7月19日开文代会末次大会,郭沫若作总结。因为口音的缘故,叶圣陶没听太明白,只听懂一句话“此次大会的费用值小米三百万斤”。就是娱乐晚会,叶圣陶也不想参加了。9月26日这一天政协休会,“夜间有晚会,演歌剧,余惮其劳,未往观”。10月2日准备开新华书店工作会议,一听说“此会须开十余日,亦复不小,余则闻而皱眉矣”。
  既然忍受不了对会议的厌烦,叶圣陶就尽量地逃会。5月5日,周恩来下午三点在北京饭店作报告,他和宋云彬在中间休息时脱身看戏去了(《红尘冷眼》)。7月17日选举文联全国委员,手续很郑重,“及十一时,讨论提案,余即先归”。7月27日开教代筹备大会,“下半日尚有十余人发言,继之即闭幕,余未往出席”。9月12日教育工作者小组讨论,“余应参加而贪懒未往”。叶圣陶对会议也有自己的见解,文代大会是“余以出席甚少,所得无多。他人颇有谓大有收获者。大致知见之交流,自是此会最大意义”。7月24日教代筹委会商量章程和常委名单,“其事本甚简单,而大家好深究细察,遂至十二时毕”。7月26日教代筹备会大会,“开会之事,主席大有关系,主席爽利,进行快速,主席粘滞,即便迟缓。今日成仿吾为主席,即此二事,讨论历三点多钟”。新中国的会多固然是因为事情多需要讨论,能出席大会也是一个人的荣誉的象征,对此叶圣陶看得比较清楚,七百人参加的文代会,主席团竟有一百余人,“主席团之拟定,颇费斟酌。此是解放区之习惯,盖视此为一种荣誉也”(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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