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人间笔记(三)

作者:王溢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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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剧变脸与章鱼的联想
  
  一提到川剧,几乎每个人都会立刻想到“变脸”,它已成了川剧的招牌。在锣鼓声中,舞台上的演员袖子一遮,头一甩,瞬间就变出另一张脸谱来。现在川剧界最年轻的变脸王何洪庆,在短短的一秒半时间内即能变三张脸,其技艺之精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川剧的变脸有抹脸、吹脸与扯脸三大类,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主要是扯脸:演员先在脸上贴十几张用绸子做的极薄的脸谱,在表演时,利用障眼法和机关用线将原来的脸谱扯走藏起来,瞬间露出下一张脸谱。怎么扯怎么藏,说来容易做来难,撇开技巧不谈,川剧之所以需要变脸,主要是想借助具体可见的脸谱颜色及图案的变化,来反映剧中人物不可见的内心思想情感的变化。这样的用意和做法让人想起大海里的章鱼,章鱼就会因愤怒、恐惧、兴奋等情绪变化而像川剧变脸般在瞬间改变皮肤的颜色和图案,譬如从碎石黄变为斑驳的褐色,再变为惨白色,又变为深灰色。
  但章鱼的“变脸”并非来自花工夫“苦心练习”,而是近乎本能的一种绝活。原来章鱼是透过体表的数十万个色素细胞改变颜色和图案,这些色素细胞各含有黄、橘、红、棕、黑等单一色素,每个色素细胞由肌肉包围,肌肉收缩时,色素细胞即扩张而显现颜色;肌肉放松时色素细胞即收缩,颜色跟着消失。肌肉由来自大脑的神经控制,不同的情绪产生不同的神经冲动,立刻引起各部位肌肉的收缩与放松,相应的色素细胞随之扩张和收缩,因而产生各式各样的色彩和图案。章鱼甚至能改变皮肤的表质,瞬间从平滑变成凹凸不平或颗粒状。这种“变脸”主要是想让攻击者因此感到惊讶、缩手,而章鱼则在对方迟疑时乘隙溜走。
  但比川剧变脸更厉害的是,章鱼不只会随情绪而改变体色和表质,更会与时俱变、随环境而变,譬如它们会模仿周遭海藻或岩石的颜色、表质和形状,让它们看起来活像一团海藻或一块岩石,迅速融入经过或停留的背景中,与周遭环境浑然成为一体,这是自然界已知最灵活的保护色。专家对章鱼体色及图案变化的摄影研究显示,其改变速度平均为每分钟二点九五次,最快的记录是在十六秒内改变十一次,不遑多让于川剧变脸王。
  也许人类想得到的或者渴望能够拥有的某种能力,造物主都想过而且加以完成了,只是将它给了别种动物。
  
  歌星·夜莺与金丝雀
  
  《歌剧魅影》是一出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巴黎歌剧院的古老地窖里不时传出悠扬悦耳的歌声,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偶然现身,看到的却是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大家因而称他为“魅影”。当这个“魅影”遇到了具有天赋的女歌手克里斯廷后,就踏上了悲剧之路,因为他爱上了她,而最后不得不揭露那隐藏在面具背后、他不想让人看到的丑陋容貌。
  为什么如此优美的歌声会出自如此丑陋的容颜?也许有人会感叹“造化弄人”,但这在自然界似乎是常有的事。譬如夜莺悦耳的歌声,因受到诗人济慈的赞美而让人倾心神往,但如果你看到夜莺,可能会大失所望,因为它长得虽然不算“丑陋”,却可说一点也不美丽。一般说来,住在茂林或树丛中的鸟类,听觉信息重于视觉信息,所以它们会以悦耳动听的鸣声来吸引异性,羽毛及外形反而显得朴素、单调,夜莺就属于此类(反之,生活在较空旷场所的鸟类,譬如孔雀、鹦鹉等,则是以鲜艳的羽毛和外形来吸引异性,但也许是为了表示造物主的无私,它们的鸣声通常是单调、刺耳难听的)。
  在只有收音机而没有电视的传播时代,很多知名的歌星就像丛林里的夜莺,或者巴黎歌剧院地窖里的“魅影”,单靠悦耳动听的歌声吸引听众即可,容貌如何其实不太重要。但到了电视传播时代,或者必须经常当众亮相,歌星若能“色艺双全”,那当然是如虎添翼;但如果“其貌不扬”,又不能像“魅影”般戴着面具,那可能只好靠化妆、美容甚至整形手术来改善自己的容貌了。事实上,很多歌星都这样做,美国的摇滚巨星麦可·杰克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再的整形手术甚至让他的外表从“黑人”变成了“白人”。
  时下采取这种策略的歌星,让人想起金丝雀。金丝雀是现在最受人欢迎、色艺双全的鸟类“歌星”,但金丝雀在其原产地(大西洋中的岛屿)原也是“其貌不扬”的,它们的羽毛是比麻雀更不起眼的黄褐色,但在因歌声动听而被欧洲人饲养,成为观赏鸟后,有心人士即透过配种和喂以特殊饲料来替它们“整形”,如今已有乳白、金黄、艳红、草绿等三十个不同羽色和外形的新品种,只只色艺双全,不过还是要注意“保养”,因为如果饲养不得法,其羽色在翌年换毛期后可能转淡。
  所以,看到歌星就想起夜莺和金丝雀,也是很“自然”的事。
  
  除夕夜的啄食顺位
  
  我以前有位女同事,每年都要和丈夫儿女从台北回屏东过年。她是最小的媳妇,虽然一回老家就忙进忙出,但却是最晚才吃到年夜饭的。丈夫老家传统保守,吃年夜饭有特殊的规矩,不是全家分几桌同时吃,而是一张大圆桌分批吃,男性家属先上桌,等他们吃完了,再换女性上桌;而公公、大儿子、小孙子、婆婆、二媳妇、三孙女也都各有位置,不能随便乱坐;吃的时候也是要长辈先动筷子夹菜,其他人才能循序而动。
  这正是古人所说的“尊卑有序,上下不失而后为家道之正”,也就是传统的家庭伦理与餐桌礼节。虽然严格遵守这种规矩的家庭已经越来越少,但在某些正式场合,譬如宴请贵宾、公司或政府部门开会时的座位、发言也都还会讲究代表尊卑的排序问题。这不是“封建社会余毒”一句话就可以打发的,它还有更深的根源。
  我那位女同事吃年夜饭的规矩,让我想起鸡群中的“啄食顺位”。你洒一把米到鸡舍里,鸡舍里的鸡不是争先恐后地来抢食,它们的啄食是有先后顺序的;不只进食如此,连在鸡舍里栖息的位置也都井然有序;地位最高的公鸡占有最高最好的栖枝,也最先啄食;然后依尊卑来决定高下位置和先后顺序。但怎么定出尊卑?就是靠打架,刚搬进新鸡舍的一群公鸡和母鸡,一定是先互相啄打,依胜负定出尊卑,以后行事就按这个尊卑顺序。
  很多群居的动物,譬如狒狒、土狼等也都有这种尊卑顺位,越尊贵的就拥有越优先的进食和交配权。在大街小巷常可看到一群野狗在互相追逐打斗,这其实是它们在组织“街头帮派”时的“排名争霸赛”,为将来“吃香喝辣”定出顺位。
  人比动物进步的地方是人的尊卑顺序不是靠打架,而且还称之为“礼”。司马光说:“先王作为礼以治之,使尊卑有等,长幼有伦,内外有别,亲疏有序,然后上下各安其分而无觊觎之心。此先王制世御民之方也。”其实,尊卑有序还有比“方便统驭”更多的功能,研究显示,在尊卑顺位已定的母鸡群中,不仅很少激烈战斗,鸡蛋的生产量也比地位不停变动、战斗频繁的母鸡群来得高。所以,如果你能“安”于自己的“位”,那你的心情就会平静与愉快许多,生产力肯定也会提高。
  
  香妃、约瑟芬与天蚕蛾
  
  深受乾隆皇帝宠爱的香妃是新疆维吾尔族人,不仅长得美艳,而且“生而体有异香,不假熏沐”。香妃的体香应该是一种体味,也就是汗腺或皮脂腺的分泌物,成分特殊、浓度适中的话,不仅会散发香气,而且让男人闻了后为之意乱情迷。乾隆皇帝的迷恋香妃是否来自这种特殊的体味不得而知,不过法国皇帝拿破仑迷恋约瑟芬,显然就跟她特殊的体味有关。有一次,拿破仑在写给妻子约瑟芬的情书里说:“我现正在返回巴黎的途中,请你在这几天不要洗澡。”为什么不要洗澡?就是希望约瑟芬能保留她的体味,气味越浓,对拿破仑就越有性的刺激力。
  科学家很早就发现,很多雌性昆虫会分泌性吸引素(荷尔蒙)以吸引同种雄性,譬如雌天蚕蛾所分泌的荷尔蒙具有特殊的气味,有着敏锐触角的雄天蚕蛾甚至在十几公里外就可以闻到,而意乱情迷地“循味而至”。如果把一只雌蛾放在森林的小笼子里,那么不消几个小时,就会有成百上千只的雄蛾蜂拥而至,在笼子外蠢蠢欲动。如果把雌蛾分泌的荷尔蒙涂在一张滤纸上,雄蚕蛾就会把滤纸当成“雌蛾”,而想跟它“好合”一番。人类的近亲猴子也有类似现象,譬如母猴在发情期间阴道会分泌一种脂肪酸的性吸引素,公猴此时就会随侍在侧,玩弄母猴的毛发,表示好感,并利用机会一亲芳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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