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左”右随想录

作者:李 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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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极“左”、右、极右,反右、反“左”、反“形‘左’实右”、反“左”防右,等等,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人的政治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些词、这些事,半个多世纪的政治史在相当程度上也就是“左右”这两个字的历史。凡是有政治头脑的人,没有不对“左右”问题进行思考的。我对此问题也常作思考,并时有零星见解,随手札记得二十条,略加整理排列,录之如下。
  
  一、“左道”
  
  以左、右代表政治上的激进、革命、冒险、过头,或是保守、守旧、反动等,乃舶来品,其远源为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制宪会议,近源为列宁、斯大林和共产国际。
  中国古代词语中多有带“左”、“右”字样的词汇,其中带“左”字词汇的一些含义,颇与我们常说的“左”和极“左”有若干暗合、巧合之处。
  “左道”,邪恶不正之道也。《礼记·王制》曰:“执左道以乱政,杀。”郑玄注:“左道,若巫蛊及俗禁。”又《幼学琼林》云:“与正道相左之邪说,曰左道。”极“左”理论便是与正宗马克思主义理论相左的“邪说”;极“左”行为如剃阴阳头之类,即邪恶不正的“左道旁门”。极“左”之道亦即“左道”、邪道也。
  汉代劳动营谓之“左校”。贤臣虞翊因刚直不阿被奸人陷害,罚入“左校”做苦役。“文革”中之牛棚及“五七干校”颇似之,乃新式“左校”也。
  古语中的“左”字有“差错”之意,如元曲《潇湘雨》中崔甸士云:“这厮敢听左了。”古语有“左计”一词,意为谋划有误或失策。“左”倾人物所谋划的国策、政策皆误国误事之“左计”。
  晋武帝问杜预:“卿有何癖?”对曰:“臣有《左传》癖。”意为耽读《左传》成癖。“左传癖”又简称“左癖”。《老圃遗文集》之《说癖》一文云:“杜预好《左传》,谓之‘左癖’。”“左癖”一称,颇易引人联想起今之有“左”癖者。今所谓“左”癖,即俗言“凡事‘左’三分”也。邓小平论曰:“在我们党的历史上,‘左’的思想根深蒂固。”根深蒂固者,亦即积习成癖也。
  
  二、“左”身上的“封建纹章”
  
  “左”号称革命,号称“灭资兴无”,号称“反修防修”,但若揭开锦被一看,其臀部原来盖有“封建纹章”。端详一下“左”,封建遗毒就像鬼魂附体一样与之纠结在一起,个人独裁、山呼万岁、株连九族、无法无天、暴民政治、阴谋诡计、文字狱、血统论、抄家、剃阴阳头,诸如此类的坏东西,哪个不散发着浓烈的封建霉味儿?哪个不与民主、法治、平等、人权、自由、文明、科学、和谐是死对头?中国的封建玩意儿实在太发达,这造就了中国“左”的封建特色。西方也有“左”,但未必都盖有“封建纹章”,我们苏联“老大哥”的臀部也是盖有“封建纹章”的,但比起我们来,他们只能自叹弗如。回眸历史,国人反对资本主义,往往并非用马克思主义来反,而是用封建主义来反,用“封”来反对所谓“资、修”,结果越反离社会主义越远。
  反“左”必须同时清除封建遗毒,这应该成为常识;而清除封建遗毒,就必须批判秦始皇的专制独裁主义,批判韩非的阴谋权术,批判洪秀全的神权政治、腐化堕落,批判张献忠的蹂躏百姓、杀人如割草,一句话,批判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一切与现代文明、与社会主义政治文明相抵触的邪恶东西。
  
  三、极“左”一来到世间
  
  我亲眼见过“左”祸之烈,翻读过大量“左”祸记录,蓦然一句断语跃入脑际:“极‘左’一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我自信这句断语千真万确,也相信凡是经历过“左”祸,翻看过“左”祸记录的人,都会与我有同感。
  李锐在党的十五大发言中讲过这样一段话:“我接触到的材料,鄂豫皖、湘鄂西、湘鄂赣三个地区共杀了四万五千人,加上中央苏区、湘赣、闽西、闽浙赣等,直到陕北,自己杀自己,总数估计不下七八万(按:有统计为十万),从根据地创始人、省军地县干部一直杀到士兵。湘鄂西杀得只剩下四个党员。许多地区是自己杀得站不住脚的。”(《关于防“左”的感想和意见》)这是一段典型的材料,如果细读其中的细节,定会深切体察到极“左”的毛孔是怎样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曾这样感叹我党历史上的“左”祸:“‘左’的东西在我们党的历史上可怕呀!一个好好的东西,一下子被它搞掉了。”李锐所举的材料,正可作为小平谈话的注脚。在“左”祸中,与流血相伴共生的是肮脏。“左”不仅让英烈和无辜者流血,也让肮脏丑恶的东西泛滥。十年浩劫中,一边是无辜者流着血和泪,一边是卑鄙者拿着“卑鄙的通行证”畅行,这是血和肮脏的东西纠结在一起的最典型的标本。
  
  四、“左”右与恐怖
  
  “左”右常与恐怖结缘。右与白色恐怖结缘,极“左”与红色恐怖结缘。“四·一二”大屠杀,是国民党右派叛变革命以及共产国际和我党执行右倾政策的结果,此为白色恐怖。斯大林的“大清洗”,夏曦、张国焘的“大肃反”,“文革”的大迫害皆为极“左”思想指导下的红色恐怖。革命与恐怖本不是一回事,但极“左”分子大多推崇红色恐怖,如康生的老婆曹轶欧于“文革”中曾当众高呼:“红色恐怖万岁!”红色本象征革命,极“左”分子将其冠于“恐怖”之前,实乃对革命的亵渎。此所谓“红色”实乃伪红色,而所言“恐怖”,则是真恐怖。这种身穿“红色”衣衫的恐怖,正是所谓“全面专政”之妙谛所在。
  
  五、“左”倾空谈即画饼充饥
  
  人们常说两个词:“左”倾空谈、“左”倾空想。我以为,把“左”字与“空”字连接在一起真是恰当,真是科学,因为这是对事实、对历史的准确概括。苏联搞“左”,几十年前就提出向共产主义过渡,但他们那时的货架和冰箱却常常是空的,最后终于过渡到了联盟解体。我们搞“左”,想通过“人民公社的金桥”、“大跃进”,一步跨进共产主义,结果几千万人走上黄泉路。“左”倾空谈,说白了就是一句成语:画饼充饥。那些“左”的理论、“左”的蓝图、“左”的空想,实际就是一块画出的烙饼,没法儿吃。“四人帮”给这块烙饼起了个名字,叫做“社会主义的草”。草,虽冠以“社会主义”之名,但毕竟是草,充不了饥。
  “空”的对立面是“实”,是实惠。人民要的就是实惠,是实实在在的看得见的利益。“左”倾空谈是不在乎人民是否得到什么实惠的,他们只在乎“主义”,只管抱着那个“左”倾教条主义不放。反“左”就必须反空谈;坚持马克思主义,就必须给人民以实惠。
  
  六、“左得利”
  
  “文革”鼎盛之际,人民厌“左”之心已起;“文革”落幕,国家清算“左”,民间讥“左”之言更炽。一谓极“左”分子为“左爷”、“左公”。“爷”者、“公”者本男子之美称、敬称,然与“左”字相连,便深含讥讽意矣。二谓“左爷”家住“左家庄”,如《流沙河随笔》:“我听到林彪丧命的新闻,好痛快哟!左家庄终于闹内乱了!”三谓有“左”癖者为“左撇子”。四谓靠“左”起家、捞得好处者为“左得利”。“左得利”一词曾被写入相声。
  考史上之“左得利”者,擢发难数。“好学生”柯庆施发烧冒进,险些取代周恩来当上总理;林彪、康生、王洪文皆因极“左”而官至副主席乃至接班人;近十数年来,因“左”倾而捞得一顶官帽者亦所在多有。古语有“左迁”一词,若取其字面,“左得利”也可谓“左迁”,然古之“左迁”乃降职,“左得利”则正相反——因“左”而升迁也。
  
  七、“左”掌柜的帽子店
  
  查史上之政治帽子店,掌柜多为“左”姓。“十年内战”期间,“左”姓掌柜乱扣强送诸如“改组派”、“AB团”、“第三党”、“社民党”、“托派”等等政治帽子,根据地一片“红色恐怖”,帽子戴上,脑袋搬家。“文革”中,林、江等“左”姓掌柜更是制售出无数花样翻新的政治帽子,除“叛徒”、“特务”、“走资派”、“国民党残渣余孽”等正宗帽品外,还有“大酒鬼”、“大破鞋”、“大流氓”、“大坏蛋”等各式肮脏不伦的杂品帽子。邓小平曾讥刺“四人帮”:“这里不是盛锡福,别老是扣帽子!”盛锡福,京城之帽业名店,销路极广,可谓帽子满天飞。“四人帮”之“政治帽子店”,正可以“盛锡福”作喻也。“四匪”就擒后,曲艺家演出相声《帽子工厂》,一时人心大快,我曾作“解放词”《满江红》以记之:“帽子工厂,成笑柄,大牙要没。广兜售,强卖强扣,货色齐备。无处藏头终戴上,胡批乱整问大罪。官运通,颠倒黑与白,心何愧。螃蟹小,爪牙威;马屁精,不知累。一声谢谢妈,直如犬吠。相声真开新生面,嬉笑怒骂皆是锥。玩火者,白骨烧个透,化成灰。”邓小平南方谈话也提到帽子问题。他说:“有些理论家、政治家,拿大帽子吓唬人的,不是右,而是‘左’。”当时什么大帽子能吓唬住人呢?大概就是“搞市场经济就是走资派”、“有人在经济领域里搞自由化”、“趋同论是想搞和平演变”之类。这些帽子确实威力很大,但只能吓唬住老百姓,却吓唬不住邓小平——什么“邓毛谢古毛派集团”、“第二号走资派”、“右倾翻案风”之类,邓大人见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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