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瓦尔登湖畔的沉思

作者:芦 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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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尔登湖(Walden pond)坐落在美国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城东南,周围环境幽雅,景色宜人,加之交通便利(从波士顿开往康科德的火车四十分钟左右即达),每年都吸引约七十五万游客观光。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七点,游客们可以在湖边垂钓,或者游泳、划独木舟或爱斯基摩皮艇。
  不过,大概不会有人愿意错过湖畔的一间很不起眼的小木屋。这间小木屋位于瓦尔登湖东岸,屋门朝南,东西两面墙上各开有一扇窗户,壁炉紧贴着北面墙壁。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绿色写字桌、一张绿色三脚桌、一张床、三张椅子、一具低矮的餐橱、几件炊具和餐具,以及一把扫帚而已。屋外不远处矗立着一尊行走模样的雕像。雕像的原型就是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一位思想出众的作家。只可惜这间令人神思冥想的小木屋仅是个仿制品,木屋的原址在瓦尔登湖北岸,如今只剩下一堆石头和几块石头徽标。
   1845年3月底,梭罗向《小妇人》的作者阿尔卡特(Alcott)借来一柄斧头,独自来到瓦尔登森林里,砍伐高耸的松树以建造他的小木屋。吸引梭罗住到湖畔的原因,是他“要生活得有闲暇,并有机会看到春天的来临”。那时,从他工作的地点正好可以望见还没有融化的水晶般的湖面的冰。最初几日,天空中还时不时地飘起几阵小雪。待到春天,云雀和其他鸟类便从别处飞来,陪伴着梭罗伐木、砍削木料,制作门柱和椽木。他打算在一处向南倾斜的小山腰上挖个地窖,结果却挖出一只土拨鼠的家。中午时分,梭罗便坐在砍下的青松枝上,吃着自带的牛油面包,读着包扎它们的新闻报纸。他早上来湖畔工作,傍晚回去,工作毫不紧张。5月初,在熟人的帮助下,梭罗架起了木屋。7月4日,梭罗正式住进他的小木屋,直到1847年9月6日离开。六月里,鹧鸪带着幼雏经过窗户,从屋后飞到屋前,并像母鸡般咯咯咯地唤着她的孩子;而屋外的木料上,一群红蚂蚁与一群黑蚂蚁之间正厮杀得像英、美邦克山之战一样激烈。充满生物情趣的瓦尔登森林仿佛成了他的自家院子,而他的木屋则让一只美洲鹟安了家,从此成了森林的一部分。在这两年多的瓦尔登湖畔独居的日子里,梭罗静谧而又寂寞。他打趣说:“我爱孤独。我没有碰到比寂寞更好的同伴了。”小木屋成了他身躯和灵魂的居所。他在那里体验着自由恬静的生活,实践着他寂寞的人生哲学。
  夏季里,梭罗一大早就赤着脚去给他两英亩半的豆田拔草锄地。尽管豆子已远远超出了他的需要,可是他却感觉像大地之子安泰一样能从土地里汲取力量,对种豆乐此不疲。他从种豆的劳动中感受到少有的欢乐,他爱上了他的豆子,也爱上了土地。直到烈日快将他的脚晒出泡来,他才停下工作,去一个矮橡林里享受浓荫。锄地之后,他常常是读读书,写写稿子,偶尔还会到湖里洗个澡、游游泳。到了秋天,瓦尔登湖面上一种“精灵”惹来梭罗极大的兴趣,但同时又让他感叹“任何智慧都无法猜度”。它就是潜水鸟。当梭罗试图划桨靠近它,却又由于后者的忽然消失而举目四顾的时候,他的背后往往响起潜水鸟一声长长的大笑般的叫声。“也许它们爱这一片湖水,理由跟我的是一样的吧”。梭罗这样写道。在寒冷的冬季,他像勘察员一样在瓦尔登湖一英尺半的冰层上认真地探测着湖面的形状和湖底的深度。他趴在冰上,一面惊叹梭鱼的稀世之美,一面又为发现冰层中气泡的凸透镜作用而兴奋。他甚至详细记载了湖水的全部冻结和开冻的时间——“一八四五年,瓦尔登全面冻结的第一夜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晚上,早十多天,芙灵特和其他较浅的湖沼早就全部冻上了;四六年里是十六那一夜冻的;四九年大约是三十一日夜里;五零年大约是十二月二十七日;五二年,一月五日;五三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八四五年,瓦尔登湖在四月全部开冻;四六年,三月二十五日;四七年,四月八日;五一年,三月二十八日;五二年,四月十八日;五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五四年,大约在四月七日。”1846年,梭罗绘制了一张瓦尔登湖的湖面形状图。与现在从瓦尔登湖上空拍摄的卫星图片相比,前者已绘制得十分精确。他对瓦尔登湖的关注胜过于青年时期他对少女艾伦的追慕(后者冷淡地拒绝了他),仿佛他自己就是湖的一部分。
  梭罗的独居生活在当时引起了不少市民的兴趣,有人曾特别仔细地打听他的生活方式,也有人指责他怪癖。这些人的举动无非是出于猎奇的心理。至于他内心深处的思想,这些访求谈资的市民大概是不会去关注的吧?
  在宁静的瓦尔登湖畔,梭罗陆陆续续地撰写着两部书稿——《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星期》(A Week on the Concord and Merrimack Rivers)与《瓦尔登湖》(Walden)。由于梭罗丰富的博物学知识和静默的心智(毕业于哈佛大学),《瓦尔登湖》中对自然的描写生趣盎然,对生活的思考亦充满机趣,发人深省。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一部优秀的随笔散文集,《瓦尔登湖》越来越受到世人的喜爱。此书也成了研究梭罗思想的核心著作。梭罗是一位很有思想的人。这与他广泛的阅读面有很大关系。他喜爱印度哲学,阅读过吠陀经典,并将瓦尔登湖比作印度的恒河。他从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中感受到激动人心的英雄般的力量,因此他也极力提倡阅读荷马史诗,即使他的一卷封面镀金的荷马作品被偷掉也不觉得可惜。他常常阅读英国古典诗歌,并常在书稿里引用,偶尔还自作一首。他对知识的渴求使得他能够聆听到《论语》和《孟子》的教诲。梭罗极其广泛地阅读世界上的经典书籍(尽管当时美国的大部分书籍都是从英国引进的),相信并倡导优秀书籍(尤其是古典作品)的教化作用。对于那些愉人耳目的小读物和庸俗的报纸,他简直不屑一顾,认为读它们的人还停留在识字阶段。他曾经满腔热情地说明儿童成年后的再教育和兴办学校的重要性。的确,梭罗安于寂寞,但是这种寂寞却不是真正的隐士式的寂寞。因为他虽然安于寂寞,却不愿做一个隐士。正如他所说的:“我本性就非隐士,要有什么事情让我进一个酒吧间去,在那里坐的最长久的人也未必坐得过我。”对于国家的兴衰和安危,他无时无刻不感慨系之。1846年,墨西哥和美国之间发生了战争。在豆田上远远地听见城里军队的乐句和喇叭的歌唱的梭罗“觉得自己仿佛可以痛痛快快地用刀刺杀一个墨西哥人”(这场战争的事实是:自1836年起,美国即将自己的势力深入墨西哥的德克萨斯。1845年,德克萨斯被美国占领。然而美国又在1846年制造借口向墨西哥宣战,并于1847年9月攻占墨西哥城,迫使墨西哥割让德克萨斯、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梭罗错误地理解了这场战争,大概是被政府的宣战借口所蒙蔽)。1847年9月6日,身在森林心却在国家和社会的梭罗,终究还是离开了瓦尔登湖畔,成了一个“文明生活中的过客”。
  对于社会,梭罗有属于自己的社会哲学。他崇尚自然、质朴和实用,讨厌修饰和烦琐。正如他所说的——“账目可以记在大拇指上就好了”。他曾经作过一次题为“社会”的演讲,但是影响不大。梭罗所生活过的十九世纪中后期的美国是个什么状况呢?众所周知,十九世纪期间,当工业革命从英国蔓延到美国后,美国即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到十九世纪末,美国的工业生产便取代英国居世界首位。在美国工业化的过程中,铁路线在地图上越来越密,人口大量增长,大型城市越来越多。然而,工业的巨大发展也使这个充满朝气的社会不得不面临诸多新生的问题。工厂的机器打败了弱小的手工业者,于是他们不得不迁居城市,寻找工作。他们除了劳动力别无所有。他们不得不长期工作,忍受资本家的剥削,忍受恶劣的饮食和住处。梭罗目睹这种场景,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人们是否必须忍受这种痛苦的生活方式?是否存在更好的生活方式?从《瓦尔登湖》中的《经济篇》(此篇位于该书首篇,足见其对经济的重视)来看,对这些问题,梭罗无疑做过深刻的思考。他认为,生活以满足人的最基本需求为最高目标;大部分的奢侈品“非但没有必要,而且对人类进步大有妨碍”。他理想中的生活是:能够在满足基本需要后,有空闲的时间让人们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被生活所奴役,整天劳作不息却还无法改善生活,这是极其痛苦和可怜的。在梭罗的思想中,要使生活得到满足,还意味着适当地降低生活的标准或者追求。比如住房,他认为同样是用于栖身的住所,印第安人的廉价保暖而又装卸方便的尖屋就要比一所大城市的房间强得多。因为为了得到后者,许多人“必须耗费他的大半辈子生命,才能赚得到他的一幢‘尖屋’”。或许是为了证实他的观点并非空想所得,梭罗提着一柄斧子只身来到了瓦尔登湖畔。在那里,他用亲身实践告诉世人——满足人最基本的生存要求是很容易的;当一个人脑海中充斥着一个又一个欲望时,他便成了生活的奴隶。可以说,从梭罗的举动来看,他不是一位坐在书桌前引经据典的老学究,他是一位特立独行的实践的思想家,尽管当时并没有人赏给他“思想家”的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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