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作为艺术、传说和历史的庵上石坊

作者:韩 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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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女性竖立贞节牌坊,似乎是中国独有的一种文化现象。翻开一部部尘封的明清地方县志,就会发现,在一县之中,朝廷旌表当地节烈妇女,通常会被记载在卷首的总记上。而受到表彰的女方所在的家族,也因之获得了无上的荣耀,在乡间显赫一时。“一座贞节牌坊不是一位妇女的传记,也不是她个人的纪念碑,而是炫耀家族势力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上,真正的主人——这位被旌表的女性的个人史往往湮没无存。而表演者,和牌坊本身几乎毫无瓜葛。
  庵上坊位于山东省安丘市的庵上镇,立于“清道光九年(1829),高九点一三米,宽九点二五米,为四柱三楼式,除铁梁外,全为石灰岩雕砌而成,共用石材一百七十多块”。据载此坊为当地富豪马若拙所立,为追褒守节寡居十一年的长嫂王氏。与庵上坊字牌上皇帝的“圣旨”以及“节动天褒”、“贞顺芳留”之类的陈词滥调相比,牌坊高超的石刻艺术更值得称道。据《庵上坊》言,其中高浮雕和透雕的云纹和巨蟒,需要经过起谱、扎谱、拍谱、过谱、穿谱、打糙、见细和局部掏空挖透等八道细密工序,小到钢针,大到斧、凿、锤,都是必不可少的雕刻工具。这些石头质地坚硬生脆,而巨蟒透雕“镂空曲折,玲珑剔透”,“上下腾跃,势如翻江倒海”,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作者感叹,“只有雕得出石算盘和石鸟笼的工匠才能担当修建牌坊的重任”。除此之外还有上下前后各式各样的动物、植物和人像,层次分明、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其中“莲瓣薄如纸,菊瓣细过线,猴子真的像长满了轻软的绒毛,老象和小象皮肤的粗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当地人流传的“天下无二坊,除了兖州是庵上”的说法,虽不无溢美,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和民谚一起流传的,是有关石牌坊的故事和传说。这些传说虽然简略粗糙,但也足以大致了解修建庵上坊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牌坊上字牌两边短短的“旌表儒童马若愚妻王氏节孝坊”几个字,道出了主人的身份。
  看来王氏不过是中国历史上千万“节孝”女子中的一员,她们是一类人,带着一样的脸谱,这类人的历史既简单又复杂,简单中包含无数的人间悲喜,重建王氏个人历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实若和旧时代千万遭遇相同、命运相仿的女子相比,王氏算是非常的“幸运”。要赢得一座牌坊,不但需层层上报直达天庭,得以批准后,兴建还要耗费大量的银钱,若非豪族之家绝对无法承担。当时申报之滥成为风气,“节妇”多如牛毛,简直无以复加。据《元史》载,(贤良事迹)“着于实录及郡县者不下万余人,虽间有以文显,要之节烈为多”,而《清史稿》又载,奏请旌表者“岁会而上,都数千人”。人数如此之多,朝廷当然只能酌情选择最“节烈”的给予旌表。按《庵上坊》引用的明清江南的地方志所录的数据,清代时江苏吴县境内的贞节牌坊达九十七座,浙江镇海有四十座,情形之一斑由此可见。更耐人寻味的是,当时还有一种特殊的旌表。比如道光二十二年(1842),安丘城东门里就竖立了一座旌表四百余名“贫苦节烈”的牌坊,表彰那些因家贫无力建坊的“烈女”。而光绪年间的安徽歙县的一座牌坊,竟然一并旌表了“徽州府属贞节烈女六万五千零七十八名口”。
  (郑岩、汪悦进:《庵上坊——口述、文字和图像》,三联书店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