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1918,我们还能说什么?

作者:熊伟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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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人们积极关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热情相比,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冷清的。无论是专业的学术论著、一般的大众读物,还是电视、电影,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作品可谓汗牛充栋。相比之下,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读物却寥寥无几。也许,我们可以列出千百种理由来说明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但无论如何,忽视第一次世界大战都是不应该的。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说得对,若不认识战争,就无法了解二十世纪这短暂历史的本质。战争是这个时代的印记。但真要认识二十世纪的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不能绕过去的。理由很简单,第一次世界大战,是当时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也是自人类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它不仅极大地改变了世界政治格局,因俄国十月革命胜利而开辟的人类生活的新方向,促进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的民族解放运动,而且,从一般的社会变迁和文化意义上说,其意义也十分深远。不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无法理解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无法理解二十世纪的历史。
  我们需要有这方面的读本。
  在目前国内为数不多的读物中,温斯顿·丘吉尔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的中译本值得我们关注。丘吉尔的名字当然很响亮。他是二十世纪英国最有名气和最有分量的政治家。自1900年进入英国议会开始其政治生涯,他先后担任过多个内阁大臣的职务,并两次出任内阁首相。无疑,他政治家生活的经历为他的作品增添了光彩,但从根本上说,他的作品受到重视和欢迎,关键还在于作品本身的内容和品位。他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英语国家史略》,再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使他加入到西方国家著名作家的行列,并因此而获得1953年诺贝尔文学奖。丘吉尔自己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的质量也满怀信心,确信在实质性问题上“不会被将来的历史学家所推翻”。而《纽约客》杂志的评论,更是不惜赞美之词,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回忆录》“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想象力充溢着英雄主义,叙述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世界大事显得游刃有余,在迄今为止的历史作品中尚属罕见”。
  在我们对历史的宏大叙事中,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再自然不过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资本主义从自由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资本主义发展不平衡的规律进一步加剧。后起的德意志帝国凭借其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企图重新瓜分世界势力范围,并组成德、奥、意军事同盟。想维护并扩大其利益范围的英、法、俄三国,则组成三国协约与之对抗。这样,战争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战争是来得比较突然的,人们在心理上并没有应付一场大规模的、持久战争的思想准备。
  当二十世纪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人类满怀着信心和希望。因为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在欧洲大国之间,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持久战争。无论是克里米亚战争、美国内战或普法战争,在规模、持久性和影响方面,都不可能与拿破仑战争相比。大国之间的关系,在维也纳体系的框架之内,由大英帝国操纵着欧洲大国之间的均势。整个十九世纪,人类各方面都在稳步前进。产业革命相继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完成,社会劳动生产力大大提高。七十年代,第二次产业革命又开始启动,资本主义国家的生产更是如虎添翼。工人的工资增加了,社会福利开始得到关注,生活得到明显改善。劳资关系得到缓和,国际工人运动丧失了十九世纪上半期的那种革命精神,改良主义、修正主义开始泛滥。中小学教育开始普及,公民的文化和受教育的水平得到提升。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国内政治生活进一步开放,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被授予越来越多的人。行政机构和警察部门受到社会舆论越来越多的监督和关注,酷刑已遭到普遍的反对。婴儿的死亡率在不断降低,人均寿命在延长。各国之间的交往在不断扩大,旅游、各种体育运动开始热闹起来,相互之间的依存关系得到加强。所有的这一切成就,使人类摆脱了在神秘的大自然面前的那种谦恭态度,变得更加自信。相信进步、和平和繁荣的趋势,将伸展到无限发展的未来,没有理由对前途抱悲观和怀疑的立场。各帝国宫廷里正在策划的战争阴谋、两大军事侵略集团之间的军备竞赛、摩洛哥危机和巴尔干纠纷,丝毫没有影响人们安宁生活的情绪。“四周充满和平、舒泰、心境平静的英国人的忙碌生活。街道上群集着男男女女,他们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国外的威胁”。在丘吉尔的眼里,就是英国政府和议会也不相信“大战已经逼近,因此必须下决心防止它”。1913年1月,英国财政大臣在接见《每日记事报》记者时,“对军备费用支出的愚蠢深表遗憾”,并且认为,“世界的现状与前景从来没有像目前那么和平”。
  但战争走来了,并且场面是那么的残酷,规模是那样的巨大,延续的时间又是那么的漫长。人们为此惊愕不已。
  在一场现代战争中,民族国家在动员和组织本国资源、应付战争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实在令人惊讶。战争爆发之前和战争的初始阶段,大多数的人包括政治家和军事领袖都认为,战争将是短暂的。很少有人相信,一次大战能持续一年而国家的政治和财政却不崩溃。所以,战争爆发后,英国流行的口号是:照常工作。在德国,士兵向亲人告别说:当树木落叶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大家以为“轻轻松松一上午的战斗”就可以摆平对方。只有两个人似乎是一个例外。一是俾斯麦时期德军的参谋总长老毛奇,一是波兰的银行家、犹太人布洛克。他们在十九世纪末期对下一场战争做了预言式的推测,认为一场规模巨大的欧洲战争,将会是一场持久的消耗战。事实证明,他们两人的推测比其他人的想象更加接近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实际。
  战争拖延下来了,对各参战国的政府都是一个重大的考验。资源是令人头痛的问题,德国尤其如此。它本土资源缺乏,海上又受到英、法的严密封锁。德国不得不对资源进行重组,尽量节省不必要的花费。这就需要政府制定严格的资源使用计划,实行一定程度的定量配给制。首先是食品,不论贫富,先得保证吃饭问题,否则,人民就无法支持战争了。劳动力的发动和使用也很麻烦。青壮年都上了前线,年老的男性公民和妇女不得不发动起来,充当生产第一线的主力军。在紧缺的资源方面,民用的生产统统让路,以优先保证军工生产的需要。德国人以他们的精明、效率和守纪律的特性,在一场不断加剧的资源短缺的战争中,竟拖了四年多的时间,大大超出人们的想象。而1918年他们在东线取得了胜利,在西线似乎也差一点成功。英、法在资源方面比德国占有优势,但为了应付持久战争的需要,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对资源和劳动力进行重组,实行计划分配。当然,这种总体战在管理上所造成的变革要求,是否会及时受到重视并在实践中获得成功,与各国政治的性质、效率以及现代化的程度密切相关。比如在俄罗斯,尽管资源十分丰富,劳动力也不成问题,但在经济上,它比其他参战的主要国家糟糕得多。不管怎么样,第一次世界大战在管理上引起的变革,意义是十分重大的。其实质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基础上,强化国家对经济的干预,自觉不自觉地进行了某种平均主义的分配和按计划生产的运作。一些西方研究者认为,人们从德国战时经济模式中得到启发,将国家干预经济的方法运用到经济危机处理过程中。美国总统罗斯福和他的僚属们在三十年代实行“新政”时,就不断地参考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各参战国在经济上实行的种种措施。即使是列宁的“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和计划经济,其灵感也是来自于第一次世界大战。至于妇女大规模地进入生产第一线,对妇女解放和各国劳动力的结构所带来的冲击,对妇女问题和社会学研究者来说,肯定是不能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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