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1期

状元春秋

作者:张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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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光绪三十年(1904),清帝国正处在风雨飘摇、日薄西山之时。为了庆贺自己的七十大寿,慈禧太后置社会要求改革科举制度的呼声于不顾,安排了会试,并亲点刘春霖为状元。不久,在袁世凯、张之洞等高官的强烈敦促下,清廷下谕,从次年即1905年起,全国废止科举考试。至此,历经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取士制度寿终正寝。刘春霖也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名状元。
  与数以万计的进士和难以数计的秀才、举人相比,八百多名状元的确是一个不大的数字。然而,作为科举取士中处于金字塔尖位置的状元,无论高居榜首时的无上荣耀,还是他们在历史上形成的巨大影响,都是一笔不可低估的文化遗产,一个无法用简单的数字来描述的高贵群体。
  令人尴尬的是,科举考试的发轫者,竟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隋炀帝。隋朝开国皇帝杨坚,本是北周勋臣。面对四百年的战争分裂局面和年幼的周静帝,杨坚当仁不让地担起了统一国家的重任,逼迫周静帝“禅让”帝位,建立了隋朝,并统一了南北。而那些出身豪门的北周遗老们,站在儒家道统的立场上,对杨坚称帝说三道四,甚至还有人公开不服气。为了煞掉那帮贵族士大夫的威风,杨坚对魏晋以来官位世袭的九品中正制进行了改革,不问门第不分贵贱,向社会各阶层选官,试图将传统的贵族势力排挤出政府机构。令杨坚没有想到的是,对皇权政治构成致命威胁的不是贵族,而是他的亲生儿子杨广。杨广革了亲爹的命,但对亲爹留下的选官办法却特别欣赏。正式登基后,杨广将这一选官措施制度化,首创了明经、进士二科,考试内容为经义或时务,科举取士制度正式形成。由此,士族垄断仕途的局面被打破,一般地主子弟甚至寒门子弟,都有可能通过科考进入仕途,“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是这种情况的形象写照。
  隋炀帝没来得及选拔出一个状元来,就死于部下之手。直到唐高祖武德五年即622年,历史上第一个状元产生了,这就是孙伏伽。孙伏伽是隋朝进士,炀帝时任大理寺史,地位很低。唐武德初年,他上书唐高祖,提出广开言路、废除百戏散乐、请为皇太子及诸王慎选僚友。高祖十分高兴,将其提拔为治书侍御史,还赐帛三百匹。后来,孙伏伽因上疏被免职,他以免官之身参加科举。中状元后,官授刑部郎中,仍多次上谏,几上几下,其为人颇有魏征之风。贞观十四年(641年),官拜大理卿,成为朝廷重臣。
  作为一种选官制度,科举取士在中国封建历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它的发展历史,同样经历了漫长曲折的过程。隋唐两代是其形成期。以炀帝创制进士科为标志,科举制度正式产生。唐代常设的考试科目有十二种,但以明经和进士二科为主。宋代重文轻武,常人认为能考取进士才有真才实学,因此宋代的科举尤以进士科最受重视。官员的增补主要得之于进士科,凡考取进士的立即授予官职。连皇帝挑选驸马,权臣物色女婿,也优先从中考虑。到了元代,科举取士经过了两兴两废,但最终还是采用这个选官办法。蒙古人崇尚武力,科举虽然能笼络汉人,却没有真正受到重视,科举制度出现衰落。明代是科举制度的鼎盛时期,无论是帝王的重视程度,还是考试的规模、形式内容的确定、监考的严格、录取后的使用,都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清代帝王入关后,为了有效地控制数额庞大的汉人,实现稳定的统治,科举不分满汉,平等录用人才。但是,由于考试的内容狭窄、八股文的形式死板,与选拔人才的主旨相距太远,这种选官制度最终被时代所淘汰。
  与科举兴衰相对应,历代的状元受重视程度也不尽相同。
  唐代、宋代初期和元代,状元并不一定受朝廷重用。唐代状元及第后,一般只授予九品官职。柳公权是书法大家,且胸怀大志,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但中状元后,朝廷只授予秘书省校书郎和中书舍人兼书诏学士等抄抄写写的官职,历经宪宗至懿宗七朝,主要承担皇家的文字书写,政治抱负难于施展。著名才子王维,一生中担任的最高职务是尚书右丞,属正四品官员。唐代有姓名可考的状元一百五十五人,位居宰辅之职的仅十一人。北宋初年状元王嗣宗,初授只是一个下州的司寇参军,属州县官中最低者,在官场上很不得志。元朝开科取士十六次,取左右榜状元三十二人,除张起岩当过正三品礼部尚书外,大多未担任要职。
  从宋太宗赵光义开始,状元的地位日益提高。不仅初授官职从优,而且升迁也较快,十几年后擢至宰相的相当普遍。北宋状元蔡齐及第后,真宗见其“堂堂伟岸、进退有法”,十分高兴,特诏命派金吾卫士七人清道。两宋有状元一百一十八名,他们中除有民族英雄文天祥、爱国作家张孝祥、爱国学者陈亮外,还有堪称朝中栋梁的吕蒙正、蔡齐、王曾、吴潜、王十朋,以及政绩卓著、清廉正直的张贯、贾黯等,可谓群星璀璨、名臣辈出。一百一十八人中,在正史中个人有传的达五十五人。明英宗时规定,非进士不能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南北礼部尚书、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而中状元者直接授翰林院修撰。明代共计有内阁成员约一百七十余人,由翰林出身的占十分之九。清代的状元都是由皇帝钦定,并且新状元照例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又因是皇帝近臣,升迁至宰相、尚书的不在少数。
  
  二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千百年来,人们把大魁天下、高中榜首作为人生最大的喜事。唐代新进士及第后,官方即安排名目繁多的庆贺活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长安城东南曲江岸边的杏花园内举行的曲江赐宴,又称杏花宴。孟郊中进士后,吟诗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曲江宴后,还要在大雁塔上题名留念。这种习俗一直到清代还在沿袭,琼林赐宴、碑石题名,还要举行盛大的胪唱传名仪式。
  从唐宋开始,皇帝及权臣把争抢进士和状元做女婿,当作家庭大事。虽然真正的状元驸马,历史上只有唐武宗时郑颢一人,但诸多文艺作品,却将“中状元、选驸马”大肆渲染,至今许多民间戏剧仍常演不衰。王安石有诗:“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就是这种现象的写照。
  状元不仅享用了许多美誉,更重要的是,及第不久即可平步青云,成为朝廷重臣。所以“每殿廷传胪第一,则公卿以下无不耸观,虽至尊亦注视焉。自崇政殿出东华门,传呼甚宠,观者拥塞通衢,人肩摩不可过,锦鞯绣毂,角逐争先,至有登屋下瞰者”。北宋文学家尹洙赞叹说:“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敌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矣!”
  然而,荣登榜首成为状元的,毕竟是极少数。一个泱泱大国,一千三百余年仅得状元七百余人,平均两年才出一名状元,可谓凤毛麟角,来之不易。
  的确,在万人争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中,有着多少学子的辛酸痛楚,有着多少儒生梦断科场的遗憾?
  大历十才子之一的钱起,虽然试帖诗写得好,并先于玄宗天宝十年考取了进士,但他在科场上并非一帆风顺,也曾多次落第过。他的《长安落第》一诗,真切地表现了失意举子的心情:“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数日莺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伤心。”
  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宋神宗时,苏轼对一个名叫李鹿的考生很赏识。李鹿应省试,刚好苏轼任主考官,评卷时,苏轼把一份卷子误认为是李鹿所作,很高兴地在卷面上手批数十字,并对参加评卷的黄庭坚说:“是必吾李鹿也。”但拆封后发现考生是章持,李鹿反而落选了。李鹿的母亲已七十多岁,听说后大哭:“吾儿遇苏学士知举不及第,它日尚奚望?”于是闭门自缢而死,李鹿果然终生不及第。
  唐诗人常建在《落第长安》一诗中叹道:“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家乡是那么美好,但我因为落第而滞留长安。时代如此圣明,而我进士未考上,成了可耻的失路之人。如果回去,恐怕连花鸟都会嘲笑我,只好在京城留住一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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