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相思欲诉又彷徨

作者:桑 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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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938年2月,武汉《文艺战线》主编胡绍轩宴请前来参加抗战的文艺界人士,老舍和赵清阁都在被邀之列。3月15日,赵清阁主编的文艺杂志《弹花》创刊,头条即是老舍的专稿《我们携起手来》。后因武汉战事紧张,赵清阁决定将刊物迁到重庆发行。7月10日,老舍在“同春酒馆”为之饯行。
  7月30日,老舍也撤离武汉。不久,两人在重庆相逢。老舍继续为《弹花》撰稿,并应赵清阁之约,加盟“弹花文艺丛书”,撰写话剧《张自忠》。在写作过程中,赵清阁提出过一些修改意见。老舍在《致南泉“文协”诸友信》中说:“这时候清阁女士已读完了那个剧本,她又浇了我一场凉水。我说明了写作时所感到的困难,但是并不足以使她谅解。”后来,老舍正是借口自己缺乏戏剧经验,邀请赵清阁合作了两个剧本《虎啸》(又名《王老虎》)和《桃李春风》(又名《金声玉振》)。前一个剧本没有什么反响;后一个剧本公开上演,轰动一时,曾获国民政府教育部的文艺大奖。
  赵清阁与老舍合写《桃李春风》时,交往非常密切。当时,两人同住北碚,比邻而居。更巧的是,两人先后得了盲肠炎,又可谓同病相怜。老舍《割盲肠记》中写道:“10月4日,我去找赵清阁先生。她得过此病,一定能确切的指示我。她说,顶好去看看医生,她领我上了江苏医院的附设医院。”老舍由赵清阁陪伴住进医院,因为她“和大夫护士都熟悉”。动手术时,赵清阁和老向等人一直等候在手术室外。
  老舍住院期间,《桃李春风》公开上演,同时在杂志上发表,并出版了单行本。赵清阁在序文中交代了两人合作的经过,并且说:“当然老舍约我同他合作本剧的时候,我不大赞成。”她为什么这样说呢?同年9月11日致阳翰笙的信中,赵清阁写道:“人与人之间既无‘了解’,而又有‘批评’。这些批评是什么?即恶意的毁谤,因为他不了解你,所以他误会你,甚而猜疑你,至于冤诬你。尤其是对于女性,作人更难。他会给你造出许多难以容忍的想入非非的谣言。天知道我们(像我同老舍)这种人,刻苦好学,只凭劳力生活,为的是保持淡泊宁静,而孰料仍不免是非之论。苟果知媚上,则何至如此清贫?”这里所谓“媚上”,可能是指有人诽谤《桃李春风》一剧谄媚当局。而信中关于“女性作人更难”的感慨,又意欲何指?“难以容忍的想入非非的谣言”,应该不止“媚上”一条。
  刘以鬯《记赵清阁》一文说:“在抗战时期的重庆,赵清阁的名字常与老舍联在一起。”一个是年轻的单身女性,一个是妻儿不在身边,自然要让人“想入非非”。而“难以容忍”的,恐怕是将两人的邻居关系,传为“同居”关系。一直到今天,还有这种说法。例如《林斤澜说》中称:“他们一段时间是同居关系。”《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汉自述》中也说:“她在重庆时期和老舍在北碚公开同居,一起从事创作,共同署名。”然而,林斤澜也好,牛汉也好,都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所见。
  梁实秋《关于老舍》中说:“后来老舍搬离了那个地方(按:林语堂的私家别墅),搬到马路边的一排平房中的一间,我记得那排平房中赵清阁住过其中的另一间,李辰冬夫妇也住过另一间。”这里讲得很明白,老舍与赵清阁是左右邻居,各居一室。说他们过于亲密,或者互有爱意,都不为过;说他们“公开同居”,显然没有任何依据。
  
  二
  
  然而,正值此际,老舍的夫人胡絜青带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从北平赶来。2003年1月23日的《北京娱乐信报》上,有一篇题为《老舍与胡絜青的生死婚恋》的文章。文中记载,1943年秋天,在老向的帮助下,胡絜青从北平到了重庆。老向事先没有跟老舍商量,到了重庆后,找人到北碚去问老舍,要不要跟妻子儿女马上团聚。当时,老舍正在吃馄饨,听到这一消息,手中正夹着馄饨的筷子微微抖颤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平静,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说:“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过来吧。”这一段故事,不知有何依据?老向为什么“事先没有跟老舍商量”?老舍得知家人前来团聚,为什么是那种态度?
  胡絜青到重庆的确切时间,是10月28日。11月17日,也就是整整二十天后,才携子女到北碚与老舍团聚。而正是此时,赵清阁由北碚迁居重庆城内。这二十天里发生了些什么,未见亲历者的文字记录。林斤澜说:“1942年10月,胡絜青携子女三个辗转抵渝,他们一家在北碚住下,赵清阁只得退让。”牛汉说:“胡絜青得到消息,万里迢迢,辗转三个月到重庆冲散鸳鸯。”这些说法,虽然时间上与事实有出入,大致情节却应该不错。
  赵清阁对自己与老舍的亲密交往,原本很坦然。而此时不得不离开北碚,无疑给此前的谣言提供了口实。她的处境十分尴尬,内心非常郁闷。于是,她接受了冰心的建议,把心思转移到改编《红楼梦》上。《红楼梦话剧集》序里说:“1943年秋,我从北碚迁居重庆。当时身体、心情都很坏,是逃避现实又像是在迷雾里找精神出路;总之,我是在百无聊赖中开始了《红楼梦》的研究和改编。”
  话剧《红楼梦》由四个独立的分册构成。在重庆,赵清阁完成了前两册的初稿,即《贾宝玉和林黛玉》(又名《诗魂冷月》)和《晴雯赞》(又名《鬼蜮花殃》)。鉴于她当时的心境,对原著人物的解读,不可避免地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和好恶。例如,她将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感情历程,理解为“从友谊发展为爱情”。她对薛宝钗的定位是:“她羡嫉林黛玉的才智及其获得宝玉的专宠;她追求贾宝玉的贵族身份及其家庭地位。”她为晴雯辩护,特别强调:“她和贾宝玉亲密相处不分尊卑,但她心地坦荡无私,行动光明磊落。她可以抱病彻夜为贾宝玉补缀孔雀裘,绝不肯做那些替贾宝玉‘洗澡’、‘换衣’的下作事!她更不会干袭人那种‘鬼鬼祟祟勾当’。”联系到赵清阁自己的感情遭遇,不难看出,这些都是有感而发。
  至于老舍在突发事件的处理上无所作为,也是性格使然。老舍本不擅长结交异性,与赵清阁的来往属于例外。刘以鬯说:“赵清阁刚强豪爽,也许是这种略带阳刚的性格,使‘见着女人也老觉得拘束’的老舍有勇气跟她合写《桃李春风》。老舍一向‘怕女人’,与女作家合写剧本,需要极大的勇气。”老舍当年与胡絜青来往,也是被动的,是胡絜青的母亲相中他,并一手促成了这桩婚事。1937年11月,老舍将胡絜青和三个孩子丢在济南,只身赶赴武汉。分居六年之后,胡絜青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赶来,老舍又被动地接受了既成的事实。梁实秋《忆老舍》中说:“那时候他的夫人已自北平赶来四川,但是他的生活更陷于苦闷。”这显然是话中有话。
  
  三
  
  赵清阁搬离北碚不久,老舍一家搬到附近的乡下居住。可两人的来往似乎并没有中断。1944年,老舍为赵清阁写扇面,落款是:“录白香山秋居应清阁作家之嘱,甲申夏,老舍。”1945年,在傅抱石赠赵清阁画上题词:“国画以善运笔为主,笔坚墨晕,体韵双妙得为上品,今代画师独抱石公能之,证于此作。乙酉夏初,读抱石《清阁著书图》,敬志数言,老舍。”
  抗战胜利后,赵清阁为了筹备出川路费,摆地摊处理家产。一天中午,老舍和郭沫若出现在地摊前。据赵清阁回忆:“忽然有人从顾客手里拿过口琴说了一句:‘让我看看。’接着又说:‘两元,我买了!’我被这熟稔的四川口音怔了怔,举目一看,原来地摊前面站的是作家郭沫若和老舍。他们从天官府郭老家出来,经过这里发现了我。”郭沫若住在天官府,离赵清阁住的神仙洞街不远。老舍是先到郭宅,然后与郭一起过来的。看到赵清阁当街摆摊,老舍幽默地说:“依我,干脆把地摊摆到那些外国使馆门前去,我给你写块招牌,就叫‘作家地摊’,也让洋大人们见识见识咱们中国作家的体面!”1945年10月22日,赵清阁得到方令孺的资助,凑齐路费。23日,老舍与傅抱石到赵清阁家送行。傅抱石赠《红枫扁舟》册页一帧,老舍在上面题写五绝一首:“风雨八年晦,霜江万叶明,扁舟载酒去,河山无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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