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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1年第4期

打场的好日子(小说)

作者:老 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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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春风得意的日子。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爹哭泣过,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哭起来是这个熊样,声音尖细,跟个娘们儿也差不多,一点都不像是唱老包时的那副嗓子了。他蹲在地上,面对着墙根,双手捧着脑袋,生怕它会从肩膀上跑了似的,黝黑的脊背随着哭声剧烈地抖动,可是上面沾的一截麦叶儿却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你哭鸟啥?我听着心里乱得慌,”赵大拿说,“哭能解决啥问题?”
  爹的哭声渐渐停止了,他站起来,抹了一把脸,随手把眼泪和鼻涕抹到墙壁上。对着墙壁,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赵广军总会有办法的。”
  赵大拿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烟卷,递给我爹一支,点着火,俩人就像比赛似的只顾吸烟,谁也不说话了。我扒着车帮往车厢里看,发现赵文已经醒了,眯着眼望我,嘴唇一动一动的。我把脑袋伸过去,听见他说想喝水,便赶紧将他的要求禀告给爹听。爹举目四望,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家小饭店,他说:“大拿,你先借我十块钱行不?我身上只带了三块钱,刚才挂号时还给花了。”
  “于啥用?”
  “我去买二斤包子,”爹说,“回到家我就还你。”
  赵大拿掏出来十块钱,说:“我去买吧,你也别说还了,就算我请客好了。”
  我爹跟着赵大拿穿过被阳光晒得明晃晃的马路,走进那家小饭馆。我爬上马车,在赵文身边坐下。他身上的味儿真不好闻,和我们用铁丝把刺猬穿起来放在火上慢慢烤熟时的那种味道差不多。“赵文,”我说,“这些年来你老是欺负我,今天我该跟你算算总账了。”他仍然眯着眼看我,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的。我接着说道:“不过,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我就饶了你吧。”
  “我死不了,”他的腿动弹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你要是敢动我一指头,等我好了就把你揍扁。”
  其实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现在即使爹下令,我也不会揍他的。赵大拿双手捧着一张荷叶,上面是热气腾腾的包子,爹提着一壶水回来了。他倒了两碗水,放在一边凉着。赵大拿把荷叶铺在地上,我们开始吃包子。我刚才说饿得能吃下一头猪,那纯粹是吹牛。事实上我吃得很慢,还不时地要留神看着爹的眼色。水凉了,爹托起赵文的头喂他水喝。喝了两口水,赵文闻见包子味,想吃,爹便掰开一个,往他嘴里塞了点肉馅。还没等咽下去,赵文就开始作呕。快吐出来,别呛着。赵大拿说。可是赵文却舍不得吐,也咽不下去,就一直含在嘴里,直到给他锯断胳臂,疼得他撕心裂肺地嚎叫时,才不得不吐了出来。文学
  我不知道这是他俩谁出的主意,爹让我去小木匠家借一把锯。小木匠不在家,他媳妇不敢做主借给我。我在村西小河边找到了小木匠,他正在那里撒网捕鱼。我说:“我爹让我找你借一把锯。”
  “干啥用?”
  “我也不知道,”我说,“可能是锯赵文的胳膊。”
  “我的锯都是锯木头用的,锯不动骨头。”他说,“你去找杀猪的赵老七借把大砍刀吧。”
  他抖掉粘在网上的草根和烂泥,把网收拾好,摆好架势,身子向后拧了半圈,用力将网撒向河心。这家伙真有一手,网撒得又圆又大。他慢慢把网拉上来,网还没离开水,里面的几条鱼就扑扑棱棱地乱蹦。他说:“赵武快把鱼篓给我提过来,你看见了吗?就在南边河崖小歪柳树上系着呢。”
  我帮他把鱼捉进鱼篓里,然后又把鱼篓放进水里,用一根绳子拴在柳树上,这活儿我别提有多爱干了,看小木匠撒了几网,网网见鱼,我想着再不回家交差,非挨揍不可了,赶紧撒腿跑回家。爹见我空手而归,又耽误了这么老半天,果然抬腿就要踹我。我往后躲了两步,说:“小木匠捕鱼去了,我都快跑到黄河边了才找他,可是他不肯借给我锯。”
  爹一听就火了,说:“这小木匠真不是东西,去年他盖房子时,用我的马拉这拉那,累得它回来就拉稀。这他娘的用用他的锯,他就拿起架子来了,我亲自去找他!”
  工夫不大,爹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锯。赵大拿接过锯,往锯齿上擦了些酒精,然后抬起赵文的胳膊,估量着在下锯的地方也涂上酒精。
  “得很疼吧?”赵文含糊不清地说,“不锯不行吗?”
  “不锯下来你的胳膊就会慢慢烂掉,全身也保不住。”赵大拿说,“肉都快烧熟了,你觉不着疼。想当年关公刮骨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赵文,你得忍着点,别叫唤,你一叫,我的手就发软了,那样更疼。”
  爹按住赵文。赵大拿让我娘拿块毛巾蒙上赵文的脸。只锯了一下,赵文就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嘴里的包子馅吐到脸上。娘急忙去擦。赵文摇晃着脑袋,擦得他满脸都是包子馅。赵大拿又锯了一下,疼得赵文扭曲着身子,爹几乎骑在他身上了,还按他不住。看得我头皮发麻,便出了屋子,我很想再去看看小木匠捕鱼,可是却不敢走远,怕爹有事支使我。我在大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两只老燕子领着一窝刚会飞的雏燕在我头顶上飞来飞去。赵文的嚎叫传过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我跳起来摘了一把枣叶儿,挑了两片揉成团,塞在耳朵眼里,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无声无息了。村东头的老三爷扛着锄头走过来,在我身边停下,拄着锄把问我话,可是我只看见他的少牙缺齿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听不见他说什么。这时孬娃子拉着一车青草正好路过,他放下车子,和老三爷一阵嘀咕,又有几个人好奇地围过来,却又都不肯走进我家去探个究竟,只是远远地聚在街角,隔着胡同朝我家指指点点。我很烦,起身进了家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踅进马棚。枣红马看见我就用蹄子刨地,长脸在石槽上蹭来蹭去,这家伙肯定饿了,今天把它累得够呛,到县城来回少说也得有七十里路。我盛了一筐草倒在石槽里,在上面撒了一捧玉米粒,用一根小棍搅拌匀。我把耳朵眼里的树叶抠出来,世界又有了声音,赵文的哭声渐渐弱了。我拿起一把秃了头的扫帚给枣红马扫身子,扫到痒痒处,它的皮肉不由得一阵哆嗦。这时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我看见赵大拿从堂屋里走出来,我爹在后面大步撵他,快到院门口时撵上了。
  “你先别走呀!”我爹央告他说,“再把那一条也锯下来吧。”
  “我都一天没沾家边了,我的绵羊还在南洼地头上拴着呢,也不知道它挣跑了没有。”赵大拿说,“剩下的那条你自己慢慢锯吧,要不你去喊老七吧,他胆子大手也狠。”
  赵大拿甩开我爹,跑走了。外面的人围住他七嘴八舌地询问,他说总算是锯下来一条,可是太碜人,他不敢再锯了。有一个人马上说,锯木头的锯不行,得用电锯。赵大拿走远了,人们也开始散去,因为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夜色四起,南方天空上涌起一片乌云,黑鸦鸦的压过来。
  天一会儿就全黑了,因为阴着天,黑得就像你突然变成了一个瞎子,这样的夜晚即使在自己村里,你也会迷路的,甚至摸不着自己的家门。我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爹抱着赵文在中间,我娘提着一根枣木长棍跟在最后。出了村子,沿着公路走了一段路了,爹还要往前走,直到翻过一道堤岗,回头看不见村里的灯火时,爹才停下。我们拾来一堆石头,爹把它们摆在路中间,只留两道车辙,他又去路边地里抱了一些麦秸,然后把赵文放在路上,他又昏过去很长时间了,这会儿怎么摆置反正他也不知道。爹巧妙地把赵文的身子用石头掩护好,把他剩下的那条坏胳膊放在留下的车辙里,上面又撒了一层麦秸。一切妥当之后,我们就埋伏在路边的灌木丛里,爹紧握那根枣木长棍,现在手电筒到了娘的手里,他怕我照得不及时,耽误事,我拿的是一块石头。等了很长时间还不见有车来,倒是附近的蚊子闻见人味儿全都飞来了,嗡嗡的在我们身上落上一层,多得你都不屑于赶它们了。终于传来了拖拉机声,两道昏暗的车灯像两团磷火似的晃晃悠悠地飘过来。爹命令我们往西挪了几步,他说:“六千,听到我的叫声你就马上把手电打开,赵武你要把他的车灯砸烂,叫他想跑也跑不了。”
  拖拉机越来越近,我的心也咚咚地越跳越快,手里紧握着石头,既害怕却又有些兴奋。拖拉机终于到了近前,眼看着就要压过赵文的那条坏胳膊了,可是司机是个细心人,他刹住车,跳下来,借着车灯掀开麦秸看了看,骂骂咧咧地搬开旁边的石头,然后跨上车嘣嘣地扬长而去了。爹又重新把石头摆好。工夫不大,东边又来了一辆车,这回不是拖拉机,因为先是雪亮的车灯刷刷地射过来,到了近前我也没听见发动机声,离着石头还有十几米远,汽车就戛然刹住了,然后响起两声“倒车请注意”,这辆车就掉头回原路了,跑得比野兔子还快。
  要是不下雨,也许爹还会坚持到再来一辆车的。我打了个盹,给一阵雷声惊醒了,不一会儿又是一道闪电,接着便是一声霹雳,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下来。爹让我娘抱着赵文先回家,他带着我向场里跑去。我觉得雨点几乎有鸡蛋那么大,砸得我头皮疼。我打着手电,爹握着木叉堆麦子。一道电光唰地闪起,在这一瞬间,我看见爹就像闯入敌营中的张飞舞着长矛左冲右突,他舞着木叉把麦子扔到垛上。雨水像天河漏了底似的倒下来,这一场麦子眼看就要泡汤了。哗哗的雨声中,猛听得爹又可着喉咙唱了起来:叫一声王朝马汉你是听……
  “喳。”我冻得浑身哆嗦,赶紧扯着嗓子答应一声。
  
  老虎,作家,现居北京。主要作品有《甬演》、《潘西的把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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