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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2期

平反日记(1976—1978)

作者:王宏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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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1日晴
  两个多月没上城里去了,头一个月给中央写了一封长信,反映落实政策中存在的尾巴主义,即完全迁就落后群众的意见致使受迫害者遭遇不测的打击,并以我的案子为例,我觉得写得较有创意。今天又上县里看看有什么反映,借以告诉他们:一个仅用三天就弄清的问题至今已整整弄了一年!
  这次老田比较客气,让座倒水,连夸我的文章写得好,三级书记都批了字,有利于加快解决,并让我再耐心等待嘛,很快解决了……他又想作长篇报告,我没心思听他的,我告诉他们:一个仅用三天就弄清的问题至今已整整弄了一年,未见分晓,您田大主任只是打电话催办,恐怕要发生悲剧,您田大主任理解我们弄清了问题而得不倒(到)解决者的心情吗?请您抓紧解决吧,再耗着真要出事了。说实在的,现在这个成分再弄下来已经没有什么欢快味了,好像一桌美味佳肴老摆着不让吃,非摆馊了才让吃,这就是我们落实政策中存在的尾巴主义的表现。老田说,你怎么这么说?我说是因为你们这么做。我拂袖而去,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对他们是彻底失望了,这帮东西只能坏事,不会痛快的成事。
  
  11月15日晴
  妹妹红舒去廊坊市文联去修改小说,本想让我去,我怕被王××扼杀,就让红舒偷偷去了,只说去看病。搞正当的文艺创作竟像做贼一样,赵金山、尹玉儒同去,带去我几篇文艺批评稿件,如可用,只能用别人名字发表,前几天《河北日报》来一信函,要求在一篇准备发表的稿件上让大队签字同意发表,我连找他都不找,真是亘古未有的愚民政策,看来我辈写书只能用别人名字发表或者学习郑所南,用铁箱密封于深山中的古井中了,但是,我不灰心,世界会变化的,我要耐心等待。
  
  11月24日晴
  今天早晨,董顺来,说成分已经批下来了,中农。说是听王仲说的,他说他使了不少力,并说我为人上的一些缺点。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我有极大的缺点:我太较真,不通融不妥协,不溜须拍马,不阿谀奉承,不含冤卖笑,在他们看来,我被错划了成分,我要处处磕头,见人即卖笑,去当奴才。滚蛋吧,这帮万劫不复的奴才,我宁要这被你们视为缺点的高贵品质,也不要你们嘉许的奴才的优点,这正是我读马克思、鲁迅的著作认真思索、努力修炼的结果,我为我有这样的“缺点”而自豪!
  
  11月26日晴
  早上到县委政治部老田同志办公室,他说:成分批下来了,但是因为村里的意见是不动,所以还不能公布,还要作工作。至于写文章问题,是够水平准予发表不准阻拦。我说,现在发表的稿件上让大队签字,大队不签字,是否可找公社?老田说可以。他劝我不要再纠缠追究村里的问题,我说我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应当追究村里的问题,假如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庸俗之辈,恐怕连成分问题也不弄了,弄也不是这个弄法。老田说你是个有为青年,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百炼钢化绕指柔,青年人有点火气是好事,但要适当控制。我才知道老田也有点人情味。
  到文化馆聊天,报告他们首战初捷,又听说红舒改稿顺利,一篇小说准备发表,于是我请众文友撮一顿,李馆长坚决不上饭店,让我示意性买点鱼肉到他家去做,算我请客。
  
  1978年1月1日阴
  满载痛苦磨难与坚忍抗争的一年带着一段生命缓慢而又匆忙地走了,这是给我颇多教训和感悟的一年,但愿明年不再如此。
  上县城去看王维清同志,送一本精美挂历,到李馆长家看看,李馆长非常高兴,把玉儒、金山叫来,共同聊天喝酒,先祝我解决成分问题,再祝红舒改稿成功,三是预祝我今年在文艺上大放异彩,我们聊得开心,喝得痛快,我心上虽还有阴影,但是已淡多了。
  
  1月8日小雪
  《廊坊日报》理论组薛鹏同志来电话,说他们发表了一篇理论文章,村里来电话反对发表,让我和村里搞好关系,不然的话很麻烦。他说我的文章写得好,报社的同志向我问好。
  
  1月10日晴
  早上赵丙瑞来,他说成分已经批下来了,过几天准备公布,让我写篇讲话稿,表示感谢各级党委的关心爱护,告诉我千万不要说别的。我一笑答应了。赵丙瑞还说今年要批房基地了,争取要块好地方。我表示感谢她的帮忙。赵丙瑞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被“文革”耽误了,小学二年级就失学了,可惜!
  下午红舒从北京回家,她参加了省第一届青年作者创作会议,从石家庄到北戴河,到承德,到围场,既看了沧(苍)茫大海,又看了崇山峻岭,还认识了许多作者,她和保定一个小姑娘叫铁凝的住在一屋,俩人关系非常好。红舒从北京还带回不少中外文学名著,我要努力阅读,今年要在文学上有突破。
  
  1月22日晴
  公社总校长张卓校长突然来访,谈谈我的文章,谈谈其他的闲话,他人很谦和,知识很丰富,聊了一会就走了,他来干什么?
  
  2月4日晴
  父亲去找王××要房基地,他给个与去年一样窄小的地方,父亲和他吵了起来,王××说,在我眼里你家永远是地主,给你一块地就不错了。于是家里又布满了乌云。我冷眼观望,不再说一句话。阶级斗争折磨了我的父母和弟妹包括我自己,我觉得生产队像原始的氏族公社,书记、队长是大小酋长,在实行最原始最野蛮的统治,这是个无法无天的低级群体,我要超脱出来,走自己的路了,在这里斗争,会毁了自己,我躲到西屋去看书了,不在(再)搀和家事村事,我已经浪费不少生命啦。
  春节将近,毫无年味,苍白冷漠无情的日子呀!
  
  2月6日春节雪霁
  又是一年芳草绿,难见十里杏花红。年届三十,一事无成,愧对一切疼我、爱我、关心我、希望我、仇恨我的人。“头颅早悔平生贱,肝胆宁忘一寸丹。”柳亚子如此成就尚作此叹,我辈将何面目活人世间!幸有李馆长带几个文友来此过年,为我平淡生活添点乐趣,增加点希望。晚上聊到夜里十点多钟,才由二弟把他们送回。
  
  2月22日—3月2日晴
  只能在他给的小地方再盖三间窝窝囊囊的小房,弟弟、妹妹都大了,需要用房了,别人都在好地方盖五六间,我们只能在小地方盖三间小房。这就是压迫、剥削!这就是农村的现状,劳累、贫困、愚昧、斗争、压抑、不平,文化在消亡,道德在滑坡,我不能在这里生活。
  
  4月30日晴
  今天是应该大书特书的日子,前半月我给中央写了一封长信,态度激烈,抨击了村、社两级对落实政策中存在的恶劣表现,据说中央批示严厉,县委一个副书记亲自下来督办,当面问王××是否同意公布我的成分,王××不同意公布,于是当时召开公社常委会,撤了他的书记职务,当时任命同意落实我的成分政策的孙小升为书记。孙小升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用广播向全公社反复广播我的成分的落实情况,同时还公布了中共中央关于摘掉所有右派分子帽子的指示。听说这是邓小平同志的英明决策,我由衷地拥护邓小平再度出山,光这项政策就解放多少人呀!看来,中国有希望了,我更应该努力奋斗,为振兴中华做出更大贡献。
  我的成分的落实的文件是1977年11月15日签发的,这个王八蛋竟压制我半年,把他撤掉实在大快人心,我买了五挂爆竹,既庆贺我成分的公布,又庆贺邓小平的再度出山,还庆贺我们全家开始新的生活!
  
  资料写作者:王宏任,原名王洪仁,现居河北香河。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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