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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6年第2期

无人看见的城市生活(外一篇)

作者:傅 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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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行车过早地在我的生活中退休了,算起来已有十年。我用过两辆自行车,一辆是乡下教书时骑的“飞鱼”牌28车,车子是我大哥在镇里赊的,120元的车钱,我花了3个月还清。过了一年,我进了城。尤少兵把他的“坐骑”送给了我。那是一辆26车,用了两年,但车架还是闪闪发亮的。尤少兵说,28车笨重,骑起来像个贩卖猪仔的人,26车载女孩子比较优雅。真是可惜,我骑了5年,一个女孩子也没载过,很是对不住好朋友的一番心意。在县城呆了3年,我又到了市里。在市里上班,但还是借租在县城,每天骑自行车往返。直到1995年夏,我搬到一个叫邱宁的朋友家居住,才结束了这种鸵鸟一样的生活。26车也结束了它的里程——我一直走路上下班。邱宁是搞摄影的。他也是借租的。
  那是一栋三层民房,紧靠铁路。我们住在二楼。一楼是一个搞运输的租户,三楼是房东一家。很长的时间里,我无法正常入睡——火车声滚滚而来,洪水一样肆意。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的热爱。——穿过铁路,大片大片的灌木翻卷,茅草涟涟,牵牛花一直铺到火车消失的视野里。尤其在秋天,墨绿和橘黄的色彩,堆叠在郊区这块画板上。薄暮余晖,熔化在缓缓奔流的信江,天穹下坠。灰烬的,充满回声的,凹进胸腔的。秋天,乍看上去,显得有点板滞。它美得如此简单,一如人的本原。我经常吃过晚饭,到那片丛林里散步。天空弧形,与不远处低矮的荒丘相衔。火车经过,我看见一对对情侣,在晃荡的气流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暗房设在邱宁的卧室。它更像一个单身汉的展览室,或者说,是一张布满灰尘的静物速写:被褥还是下床时掀开的样子,床架上搭着一件芝麻花的睡衣,几双旧皮鞋不规则地躺在床底下,寂寞而无辜,靠床的桌子上有扑克牌、洗发水、摩丝、写不出字的钢笔、掉了牙齿的头梳,窗下是两个纸箱,里面是衣服,裤子,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进门的右墙下也是一张桌子,有一个水盘,压手裁纸刀,15瓦的台灯。邱宁就在这盏灯下冲洗照片。我从他冲洗照片的张数,可以计算出他一天的收入——5寸的5块钱一张,6寸的8块钱一张,7寸的10块钱一张,底片4块钱一张。他在一座商贸城的三楼,租了一个小店面和一个摄影间。他以照黑白照为生。他照片的张数,每个月都在减少,有时连续几天一张也没有,这有可能是生意越来越冷清,也可能是他根本没上班,而是躲到某个人家里打麻将。邱宁洗照片的时候,我就站在边上看,他边洗边教我。真是丢脸,我一点也记不住——我对许多东西是极其笨拙的,怎么教也不会,比如换保险丝,每次断了,我都打电话叫电工来修。在暗房里,我看着人在水中的相纸上,慢慢显现——这个过程,和回忆没有差别,甚至可以说,那是回忆的本质——驻足停留的瞬间,姿态是那样的打动人心,在我们孤立无援时浮现。
  其实,我没有打算在市里居住,我的朋友大部分在十华里外的县城。假如我没有回县城,晚上基本上是在电影院里度过前半夜,脚搁在椅子上,呼呼酣睡。和我一起酣睡的,还有邱宁。散场了,我跑到他家搭床。搭了几次,邱宁说,我隔壁还有一个房间,你一起搬过来住吧。我说,也没有什么可搬的,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捆书。我一直觉得县城是我生活的一种补充,但我也说不清,到底补充了什么。它只有一条五华里长的街道,两个“丁”字路口,被我的脚步翻阅了几千次。而很多人是在县城上班,居住在市里,我是为数不多的,“反向”生活的人。
  和邱宁一起生活的,还有他年迈的母亲。他母亲是个基督信徒,饭前会祷告,筷子摆得整整齐齐,低头,微微闭上眼睛,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抚桌,嘴唇激烈地磕碰。我叫她伯母。伯母的卧室兼餐厅用,有一个外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乌黑发亮的铁轨。泥浆一样的阳光,通过这个甬道,喷射到我们脸上。有时候我午睡晚了,也不去上班,端一把竹椅,坐在阳台上发呆。伯母会靠在门框上,对我说:“你是邱宁的好朋友,你要多劝劝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不讨老婆呢?”她个子矮小,头发斑白,脚小,走路很快,脸上爬着一层层的皱纹。我说,我已经劝过多次了,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伯母穿一件黑褐色的对襟衣,一边喝茶,一边用茶水抹头发。她又说,邱宁从小丧父,吃了很多苦,你多帮帮他。伯母的生活是很有规律的,吃了早餐,去买菜,回家唱耶稣歌,下午小睡,唱耶稣歌,星期天去和姐妹们聚会祷告。伯母不识字,但能够背大段的经文。她经常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眯起眼睛,看来来往往的火车。我不知道伯母的心里,除了上帝,还有什么。她说,上帝看着我们生活,上帝就站在我们身边,但我们看不见他。阳台的十里之外,就是她的家。那个地方叫灵溪,饶北河从那儿汇入信江。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到过这个十里之外的小镇。她的房子在她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倒塌了。她很多次向我说起邱宁父亲死的情景。她说,孩子的父亲把头靠在床沿,张开嘴巴,眼睛看着她,一直看了三天。她的脸上有着别样的平静和慈祥。她的脸被她的背影所吞没。
  我隔三差五在伯母那儿混饭吃。她喜欢烧鸡排和排骨煮冬瓜片。厨房在一楼的柴火房,她烧好了,叫一声:“邱宁,端一下菜。”她声音很脆,不像个老人。烧好了菜,她一手扶栏杆,一手支着大腿,上楼。她的身子一晃一晃,像一个搬移的草垛。邱宁在家里,也会去烧饭。他能烧一手的好菜。但我不喜欢。他的菜多为爆炒,而我偏爱煮汤。吃过晚饭,我和邱宁翻过一个镰刀状的斜坡,走一段黑白片般的街道,才会看见城市遮掩的面容——我们透过门缝(虚掩的)看见厅堂里各色人等(假如城市是一所房子的话)。然而,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没有哪个人家的门可以让我们敲。我们晚间徒步的路线,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什么改变:水果批发市场——五三大道——广场——中山路——体育中心——水果批发市场。我们的房子比邻水果批发市场,腐烂的霉味和果酒发酵的气息,被风一阵阵地赶过来。我被这种气息迷住了,颓废,伤感。像一个可爱的妓女。
  路线是一个“回”字形,我们不觉得单调,也不觉得有多少乐趣。我们边走边说,时不时哈哈大笑。街上的行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夏天,我们打个赤膊,把汗衫搭在肩上,油油的,身子发亮,拖一双没有跟的破皮鞋。这个城市,和我的打扮差不多。我们在影剧院的窗口会停留几分钟。那里每天有不同的海报。窗口里的脸,有淡淡的粉妆,粗糙,有疙瘩凸出来,轮廓像个冷花卷。回到出租屋,伯母会说:“回来了。”声音有点从自来水管里冒出来的味道。我们坐下来看电视。电视是14*(的,黑白,声音亮的时候,会呼呼地冒雪花。邱宁把天线斜斜地扭来扭去,在后背拍一下,屏幕又清晰起来。
  现在想想,很后悔那时没有把精力放在追求女孩子的身上。上班是呆板的,很多时间在床上度过,蒙着头,眼睛却是睁开的,要不,就坐在窗前,对一张白纸发呆。我们都想寻找一些别的什么乐趣,但又找不到。我们没有理由,但也只好如此生活。城市就像一个迷宫,我们走来走去,找不到进口,也找不到出口。直到一年后,我才完全摆脱了这样的困兽式的笼子。我搬到了单位家属区居住。我工作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机器一样高速运转,很少有时间找邱宁玩,这让我怀念起那个“回”字形。
  邱宁打电话给我说,他开了家小菜馆,有空去吃吃。我去过好多次。小店开在市立医院对面,广场斜边上。酒店有一个大厅,一个包间,厨房也很大。掌勺的师傅是他弟弟邱银。邱银比邱宁小两岁,一直在福建做厨师,脸黑,额宽,有密密的胡茬,不爱说话。邱宁把心思都放在小店的经营上,摄影店几乎处于关门的状态。有一天,我到他店里吃饭,约好了去看电影,出门的时候,被一个女子堵住了。那女的劈头盖脸地把话泼出来,说:“你给我说清楚,我已经找你几天了,你个骗子。”我不认识她,我还以为她认错了人呢。我们往广场走,那女的跟了上来,又说:“你去哪里?不要脸的东西,就想这么溜吗?”邱宁停了下来,说,你干什么,你个烂货。我也停了下来。女的个头很高,穿一件红的东方呢长裙,颧骨凸出来,像两个鹅卵石。女的很瘦,那种干枯的瘦。她铁青着脸,嘴唇不断地抖动。她突然撕扯邱宁的头发,说,你个骗子,你不说清楚,我死到你店里去。我把她扯开,说,明天再说吧,我是他外地的朋友,约好了看电影,在街上这样不好。女的蹲了下去,抱住自己的头,双肩剧烈地起伏。我和邱宁打了个弯,回到了店里,电影也没看。这是我看过的第一个和邱宁有关系的女人。邱宁说,她做水果批发生意,来往有半年多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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