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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7年第1期

夜宴

作者:陈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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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家境不好,考上高中仅仅半年,我就辍学了,接着便跟着一伙乡党出了门,来这座城市打工。虽然一直是学生,身上还是有些力气的,干完一天活,总愿意多用几盆水,尽可能洗掉满身的酸腥臊臭,换一身干净衣服,骑车子进城逛逛。别人都是花两毛钱租一个座位,再花两毛钱称一两麻籽,像在村里看露天电影那样,坐在某家商店门口,仰着脸,撇着嘴,傻呵呵地看那种搂搂抱抱追追杀杀的连续剧,我却不,总觉得那个样子怎么看着都不雅观,太丢脸,丢乡下人的脸,丢全国农民的脸,我毕竟喝过墨水,毕竟和他们不同,所以每天晚饭后我都要独自骑车子去闹市区晃个来回。
  我们的工地在郊区,其实骑车子进城只需要十分钟。老实说,车子是偷来的,没有哪个乡党的车子是自己掏腰包买的。街上好看的东西实在多:绷紧的屁股、滑滑的长腿、狡黠的笑容、露脐装、超短裙、提鸟笼的老人、见了福态相就频频招手的算命先生、保龄球馆咖啡馆、酒吧茶吧、圆顶教堂、私人别墅、马背上的女警察、宾馆里的漂亮侍者、大群的有钱人、随处可见的叫花子、补鞋匠、街头艺人、阿拉斯加雪撬犬、二奶、三陪,真是应有尽有,绝不比乡党们盯住不放的连续剧逊色,别的不说,单单记住这一堆新鲜的名词,对我来说都相当不易,算是洗了脑,让我差不多成了半个城里人。说实话,我不喜欢白天的城市,城市在白天总是满面冰霜,不把人放在眼里,一旦夜幕降临,城市就变得可爱了,就像一场无边无际人出人进的大夜宴了,到处变得雾蒙蒙香喷喷的,到处都有爱情、游戏、烤肉、啤酒,高楼大厦就像水里面没根的船一样,可以荡来荡去,似乎一伸手就能逮着。有时我会天真地乱想,说不定哪天我闭住眼睛一伸手就能逮住个好玩意,比如,一只胳膊、半条腿。不过我可不想花一分钱,再好的东西,用钱买我就不乐意。有时转乏了,口干得不行,忍不住花钱买了一瓶汽水,要么就是尿憋得不行,不得已花钱上了趟厕所,心里就会很郁闷,就觉得吃亏了,甚至上当了,就会咕咕哝哝戳爹骂娘。
  噢,还是快讲挨打那件事吧。
  那天晚上我玩兴太大,乐不思蜀,回家时大概过了12点。不知不觉到了民族团结碑,前方是一个三岔路口,我本该朝正前方去的,但我突然想走右路,右路虽然绕远了,却可以经过一个夜市,我肚子有点饿了,突然咕咕咕叫了几声,我想,我也许可以进夜市吃点东西,要是没决心掏钱呢,路过时闻闻香味也值。
  这么一犹豫,车把就摇摆起来。我左侧有个人,可能要右行。他问:“喂,会不会骑车子?”我回头,看见是个穿黑T恤的小子。
  下面我就叫他黑T恤吧。
  黑T恤这么一喊,我就匆忙向右拐去,黑T恤也就顺着拐过来了。和他并肩而行后,我才看清,家伙远不是什么彪形大汉,我就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你骂谁呢?”黑T恤像是没听清,皱着眉反问:“你说啥?”我只好提高嗓门,半笑着再问一遍:“刚才你骂谁呢?”他一听就来劲了,如同屁股上叫人扎了一针,睁圆了眼睛,尖声说:“骂你呢,咋啦?”我有些猝不及防,脑筋里大大地“轰”了一声,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嘴上却已经丢出去一句话:“你再骂一句我听!”想不到他毫不迟疑,张嘴就骂:“你他妈的,会不会骑车子?”就像作用力引起的反作用力,我只好勉强出击,鹦鹉学舌:“你他妈的,会不会骑车子?”我的样子一定有些慌张,有些孩子气,我听见黑T恤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并开始拧着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我,目光几乎是柔和的,有种华而不实的感觉,却令我浑身发冷。我是个儿子娃,当然不能随便服软,我同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两个眼珠子还暗暗使着劲。我越发看清,他留着寸头,脸很白,眉毛很浓,两个眼睛弯弯的,秀气得像姑娘,根本不像有拳脚的人。我信心大增,决心不向他示弱。就这样,两双目光似乎粘在一起了,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一动不动。有趣的是,各自的脚还在底下蹬着车子,速度一模一样,车把和车把最多隔了半米,而且始终如一。
  我承认,是我首先沉不住气了,我说:“有种跟老子走!”我以为这话一定会把他吓住的,可是,他答:“好呀,老子奉陪到底!”
  说实话,我很被动很被动,很为难很为难,我的下面微微麻了一下,差点没遗出尿来,但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我唯有继续做出老于此道的样子,油头滑脑的样子,一再盯着他。他也照旧盯着我,甚至还多了几分笑意。这样,两辆车子又稳稳当当地齐头并进了差不多一百米,不觉到了夜市出口。
  路上的行人突然多了起来,我和他被人丛自然地隔开了。当车子在人缝里拐来拐去时,像一个逃犯偶然撞入迷宫,我的呼吸一下子轻松了,可是,我更想丢下车子,快快钻进香喷喷的夜市里去,坐在某个角落里好好吃些东西。然而,仿佛被风托举着,我和屁股底子的车子,如同风中的羽毛,从人缝里轻轻荡出去了。
  不过,我相信正如我刚才想做的那样,他已经躲藏起来了,像鱼一样沉入水底。我本能地回过头找他。然而,那张脸,那一丝阴冷的笑意,恰在我身后!狗日的,他显然预料到我要回头找他,此刻正扬着脸,等着我看他。
  就像触电了一样,我慌忙拉回目光。我的表现很令我丧气,我一边在心里埋怨着自己,一边快速稳下神来,尽量匀速地不紧不慢地踩着车子,不让自己有逃跑的样子。而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不远不近地跟着我,跟在我左后方,与我保持两三米远的距离。我说不清我是用眼睛还是后脑勺看见他的。当然,从身后刮来的微风里面,始终有他的味道,几丝羊肉的味道,他可能刚刚就着啤酒吃过几十串烤羊肉。
  过了西门桥,眼前一下子开阔了,月光黏乎乎白花花的,空间像一个透明的空瓶子,我和他一同陷进瓶子里,难以逃脱,蹬车子的感觉似乎变得有些吃力了,人流大大减少,似乎一眨眼受谁指使神秘地藏匿了,眼前只剩下披着月光的树影,还有黑窟窿一般的随处可见的林间空地。我的心突突直跳,双腿也在打颤,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没有了继续前行的理由,我觉得再往前一步,性质就变了,变得不明不白了。眼前这么宽敞,难道不是打架的好地方吗?我他妈的如果真是儿子娃一个,就应该勇敢地停下来,面对他,堂堂正正跟他打一架,张飞不是怯战的,头掉了碗大的个疤。可是,我仍旧踩着车子,而且暗暗加了速。我心里明明羞愧难当,可我终究没勇气停下车子。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提出异议,仍旧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无奈了。“妈的我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又过了一个路口后,路上只剩下两辆车子的声音了。仿佛一个声音把另一个声音吸牢了,欲罢不能。身后这家伙绝非等闲之辈,这已经用不着怀疑了,我想,我最好是老老实实向他求饶吧,求饶不算丢人,于是我再次向左回头——可我没有求饶,只是装模作样地对他点点头,像是在说:“好小子,今天你就等死吧!”
  从这一刻开始,我多少受到了一点鼓舞,显得镇定些了,仿佛真有什么办法在前面,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等着我,会给我力量。
  随后我必须拐弯了,必须离开公路拐向小路。小路的前方是工地,是那座二十八层高的黑洞洞的大楼,楼底下的地下室里有我几十个乡党呀,个个身强体壮,叫两三个上来,对付他一个有什么难的?这不就是办法吗?我心里猛地一热,眼睛湿了,仿佛我是刚刚才看明白这一点的。一个急拐弯,我离开公路,上了石子儿小路。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近乎虚脱的踏实感,就像是从几千米的高空坠地,底下却有厚厚的一层棉花等着。我深信借给狗日的黑T恤几个狗胆子,他也不敢再跟过来。事情是明摆着的,我是一个民工,我即将回到工地,前面那座漆黑的显然还没完工的大楼里面,能呼啦啦跑出一大堆民工。毫无疑问,这是他退缩的最后机会,也是我下台阶的最后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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