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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2008年第1期

对一个夏天的观察

作者:沈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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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想打听到更具体一些的消息,来确证我理解的动机。第二天在办公室,我尚未启口,一个同事在半兴奋半颓废的言说中已经勾勒出一个老实的男人,下岗,在手机店专修二手机,儿子快读小学了,妻子是个因肺病而办好内退的挡车工,爱好打牌,男人包揽家务,唯一的缺点是喝多了酒就喜欢打女人……当我正着手将她们这些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加以整理时,那位堪称热切关心世界局势的中年女同事又扯到更远的地方。美国、伊拉克、以色列。具体到又一枚汽车炸弹爆炸,武力绑架。我们的注意力也开始转移,我想象那些整日生活在恐慌之中的中东地区的老百姓,是否会想到他们的命运被几个毫无关联的人津津乐道着。
  傍晚时我站在前阳台上,透过樟树叶丛去寻找那间房子,也许我和那个叫丁立民的男人哪天就在楼下交叉的马路上遇见过,他一家人在散步、聊天,眼神平和。然而在式微的天光里,一切都模糊起来。回到客厅我听到楼道响起碎乱笨重的脚步和嘈杂的说话声,从门镜里看到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带着两个胳肢窝里夹包的便衣,他们敲开对门邻居家松松垮垮的旧铁门,自我介绍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好几次在这片生活区里发生意外事件后,都会有警察登门拜访。这不知是例行公事还是案情有疑点。我经历过一次这种询问,相反我并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况,在盘问中那个入道不久的年轻警察倒把死者的某些真实状况告诉了我。于是我把房间收捡一番等待门铃的响起。我想从警察那里套出一些有关死者的内容。我有那么多疑惑,只有他们能给予准确的解答。和警察对话是进行一场智力与语言上的挑战。我开心地等待着。
  没有,想不到警察迟迟没有敲我家的门,连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察觉到。是临时急事还是知道枉费工夫而撤离?为什么不能多花点时间与我沟通,虽然我免不了与那些邻居们打照面,形同陌路,但可以把我的思考告诉他们。我生出一股恼恨却无处发泄。
  不记得哪一天,我经过麇集在方桌上战斗的“他们”身旁时,一个玩手机的男子大声说话,像是宣告:我已经把他从电话簿上彻底删除了。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悲伤还是调侃,我也无法得知那个被删掉的“他”是谁。事实所呈现的,已经消失的丁立民肯定也连同一串数字被一些人连根拔除了。
  
  我认定这个醉酒而死的男人同一种深深的伤害有关。起源于心灵,在身体上爆发。前者决定后者依靠酒精的麻醉来极端地对待生命。
  就在夏天最酷热的八月开始的日子里,在这座改制正在进行时的工厂里,工人们联合起来导演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会。一年工龄,一千贰佰捌拾元。以此类推。要么拿钱走人,要么把钱当股本投进新注册的公司继续工作。在领导层撰写的买断和再分配的剧本中,已经亲手编织了一颗巨大的火球。那些把青春完整地奉献给这座曾号称东南亚最大的纺织厂的女工们,情绪激动地手挽手,走上街头,堵塞了临靠工厂的一条交通要道。在炎炎烈日下,女工们顶着伞,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没有订单、原材料涨价、纺织工厂的竞争力越来越大、产品质量下滑、企业负担沉重等系列原因,潜滋暗长地推动一座无比红火惹人红眼的工厂的萧条期真实地降临。如果说是她们采取了极端的方式对待国企的变革,毋宁说是刚离任的厂长留下的数字空洞加速的这种结果。亏空变成若干组大大小小的数据,水一般地蒸发了。我第一次看到数百名警察和十数辆警车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开始还有某位市领导出面要同工人协商,工人们默认这种协商,并退让出一条通车的路,只要能满足她们经济补偿多一点的要求,她们甚至甘心承担非法集会带来的后果。孰料一直等不到答复的她们像受到莫大欺骗,她们在扩大队伍,她们狠下心来进行一场对峙,带来的僵持局面令人担忧。而现场在近摄氏四十度的高温下,充满愤怒的集会者和维护秩序的警察都汗如雨下,无疑都像一枚枚定时炸弹,那团点燃导火索的火焰,谁都不希望哧啦一声燃烧。后来有中年男工人也加入到静坐的队列,空气中的火药味陡然浓密起来。他们原先被强行要求在车间候命,绝对不能充当那团愤怒的火焰。任何生产都已经停止。那些曾整日咔啦、唰唰作响的机器在偌大的厂房里意外地沉默下来。
  有人在传言:某女工被打了,某某和某某某因中暑发病被送到医院,某男工冲撞警察被带走了,交通堵塞行人怨声载道……这些片段似的消息在集会的五天时间里飘落,重重地压在每个在工厂生活着的人心头。大家都期盼事情有所转机,像希望在太阳的炙烤下喝上一杯冰水那般迫切。她们在私下言论中也懂得劳动力密集型的工厂的艰难行进,她们只是想仍然有那么一份维持温饱的工作,一直到退休,并非在人到中年时却被告知将加入到更庞大和严酷的竞争之中。她们没有任何优势,没有关系,没有学历,没有特长,随夫携子,最可怕的是年龄不再青春。对毫无丁点本钱的人,即使她们的过激行为得不到一个良好的效果,毕竟以她们的方式试过了。
  旁观者都在寻思着什么?也许把这当成消暑的一种方式,或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或是拿着电话指手划脚唾沫四溅地描述,更多的旁观者能理解弱势群体的心思。这理解只会加剧一个善良、有正义感的人的悲痛、忧思。难道没有更好的方式让她(他)们开心地生活。
  在这个夏天,这段属于工人们造成不可避免而又意外伤害的日子是捱着每一秒钟过完的。工厂决定暂停改制进程,勉强恢复生产,工人们轮流休假,工资以天数计算,审计组同步开展调查。那些因为在烈日的曝晒下生病,那些因为过激的言行被拘留者,成为一场看似有个结果其实又没有结果的行动中的受害者。过去的一幕,已经被夏天记录下他们既虚弱又坚强的身影。这一幕即使再短暂,也会让亲历者铭记。
  那个叫丁立民的男人,是否也是被这种伤害打击的最大受害者呢?夫妻双双下岗(先不管什么原因)所带来的家庭经济的拮据,生活的忧愁,加上夫妻争吵时言语的粗莽,还有背后淹没的因素,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咽下去的不止是低价酒的麻辣和割裂,还有不敢流露的眼泪和一个男人的自尊。
  
  在这个城市的夏天,伤害连同酷热打击了一片人,不只是纺织厂的女工,被丈夫、父亲遗弃的母子,为自己和他人利益奔走的焦头烂额的人,也包括我。当那些平时与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工人曝晒在烈日下时,一桩危险潜伏在焦躁之中抵临我的身体。
  同学聚会十年一遇,选择去开发才半年多的连云山漂流,我不识水性,还听说那里山石嶙峋,惊险刺激,管理不善。那些日子我跟随电视台两位年轻能干的记者后面在城市的角落四处奔走,充当各种声音的传递者和见证者。虽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让我委婉地拒绝,但我还是去了。我是带着私心去的吗?别人问我,我问自己。其中是有位“她”与我有一段似乎美好过的插曲,这让许多知情者笑话我要抓住机会。我置之一笑。我们分散在城市里的两个点上生活,虽相距不远,却从未偶然地相遇过。缘分这个令人迷惑的词让人心灰意冷。更重要的是我们冷静地意识到,在身后都各自站着一位已同我们息息相关的人。没有意义的脱轨无非是伤害别人并给自己徒添伤痛和烦恼罢了。
  回到聚会话题本身,气氛相当热烈。没人去过多考虑意外。我有些紧张,冥冥中感觉不祥,但不敢说破,只有等待。
  当搭坐的皮艇从十几米的高处滑落到水中时,我就被四溅的水花打湿了眼睛。那道白光一闪即逝,我就如同坠入黑暗之中,前堵后挤的皮艇把我撞翻落水了。没有一点游泳经验的我喝了好几口水,呛住喉咙,脸色肯定变得苍白。我一只手紧紧抓住皮艇上的扣带,才没有淹死在这景色盎然的山林间。我脑子里完全乱了,她,已经不在我身边。浮上水面,场面混乱,我被拥在皮艇之间,大声喊她的名字。人影晃动,可没找到她。我的目光终于搜索到被人救到了岸边的她,因恐惧而低声抽泣着。她的安全让我焦灼的心终于踏实了。我低头看见走过的浅水区,有一股暗红的水流在脚边徘徊。当时痛并不强烈,身体却发冷抖缩,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浮在皮肤上。是她发现我受伤并叫出声来的,左脚踝内侧被石头撕裂开一道三厘米长的伤口,被水浸泡得四周发白的肉,血像春天从墙缝间渗出的水,丝丝密密。那根大动脉血管暴露在视线里,血管表面像蒙上层霜,一鼓一缩,我真担心它若是断裂的话,会陷入到何种处境里。隐忍着复苏的疼痛,我爬上山岸,又搭了近十分钟摩托到一个赤脚医生的家庭诊所消毒、缝针、注射。同学们的皮艇都顺水漂下,两个小时后我才会和他们见面,只剩下她陪着去面对身体所遭到的突如其来的伤害。有她,我拒绝了麻药,我满不在乎,我微笑着跟人说话,如果说我在这过程里变得格外的坚强,那是因为她在我身旁。其实汗珠从毛孔里奔涌出来爬满身体,我只是变成了混在其中的一颗水珠,被她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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