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美文两篇话秦影

作者:江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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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名作家叶圣陶(1890-1988)和徐迟(1914-1996)先后在西安看过一回陕西皮影戏,均深受感动,各自写了一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徐迟观戏在前,时为1946年3月,文章题为《回首可怜歌舞地——西安梦游》,发表在1946年7月16日出版的《清明》杂志第3号上。不知何故,徐迟生前亲自编辑的《徐迟文集》未收此文。叶圣陶观戏在后,时为1953年,文章题为《在西安看的戏》,收入作者于新中国成立后所写的第一本散文集《小记十篇》。笔者在二十多年影戏研究的情缘中,面对中国皮影渐去渐远的倩影,展读两位前辈的美文,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1946年3月8日夜,徐迟在西安临潼县一个古老的大厅里看了三出精彩的皮影戏,其中两出小戏:《跑马戏》、《快活林》;一出正戏:《人面桃花》。影戏的屏幕和灯光设备十分传统:
  正对的舞台上,悬起了一幅银幕。外国电影的电光从观众后面射进来,但中国古代电影的光源却就在银幕背后。
  一个白绸子的幕。正中间是光之源。那是一个大油钵.二十斤的酒瓮那样大,烧的是菜油,放在离幕后两帜的地方。不时可以看见在添油。
  那样的幻异,像招唤魔法的火焰。已经懂得在火炉里欣赏炉火的形态的人,能够想像得到,在薄薄的绸幕中央,火焰作着这样抽象形态的飞舞,旋转,燃烧,真是幻异的景象!
  当晚影戏的演出是异常精彩的,且看徐迟笔下描写的《快活林》演出场景片断:
  酒保抹桌子,放酒盏、竹筷,招呼三个彪形大汉,武生打扮。他们大杯的灌,临了还是不肯付账。在中国历史中,大约是充满了这样不肯付账的土匪流氓特务精神的。一张桌子,连同杯盘,翻倒在地。两个党派就动了武。刀枪剑戟,大刀,长矛,还有两个用链子带住的铁锤,都上了银幕。这是一出全武行。不过.两个党派之中,总是有一正一邪的。打到最后,正派得胜。在“跑马戏”中,打戏还不够痛快,这里却打得淋漓尽致。我最喜欢的一段,是邪派中间,有一个圆锥形的尖头尖脑的僧家,这僧家被收服的经过。他总是用尖头撞到你的肚子上。这一个杀手所向无敌。后来,正派中出动了精锐部队,把这僧家抱住,举高了,然后倒过这僧家的身子掷下,把尖头钻入了地里。尖头两手两脚乱动,可是没有办法再直立起来。他的同党来了。拔他,拔不出来。摇他.摇不动他。他的尖头尖脑,像和土地生了根一样,牢不可拔了。同党们排了队,死椎他,推了许多时候。这才把他从横里死推椎了出来。大家松了一口气,可是再一看,他的尖头已经一半折断在泥土里,变了一个平头。
  再看徐迟观赏陕西皮影戏《人面桃花》演出的感受:
  这是“去年今日此门中”这首诗的全部情节,加增了许多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拿故事说,这并不值得怎样的注意。但在这个戏中间,全副看家功夫都出来了,唱词,说白,表情都极尽幽雅。后来那县长和上校都把它夸奖得非凡。这一个戏演了六个小时。必须提起的是这六个小时中,音乐的调性从低沉的部分逐渐地提高到最高的调性。凡尔拉在“鲍莱洛舞曲”与萧斯塔柯维奇在“第六交响乐”中都用过一个十余分钟的crescendo(渐强)。这一个戏的调门儿却越唱越高,越紧张,是一个六小时的渐高的过程,到最后结束时,那简直是逼到最尖的高音,连同乐器像十几条细金丝一样,发出闪闪的抖动的金光来。做工的细腻处也发展到非常高度。
  欠焰在熊熊地变幻。而这一切,都是彩色的。人物达数十个,贴在白绸上,按情节而行动,把古代社会认为良善的伦理学,传达给听众观众。现在,从这一个皮影子戏上,我才看到了体味了杜甫这两句诗:“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面对如此美丽的,如此精彩的皮影表演艺术,徐迟先生在看戏中和散戏后,想得很远很远,想到了皮影戏终将消失的末路:
  坐在黑暗中,像坐在电影院里一样.三两百个人头,注目在白幕上。这是应该在什么报纸的广告上宣传,但却没有人知道底:彩色的形象,动人的情节,夺魂的音乐,而大雪飞舞着。时间似乎倒退到古代去了。古代已经逃走。我想到这样的艺术有一天也会逃走消失,成为一种“失去的艺术”的。
  怎样在深夜两点,踏着雪,由县长唤开了城门,到华清池旅舍去睡的,我似乎都记忆得不明白了。术士使唐明皇看到杨贵妃的阴魂,当然就是这一类的皮影子戏。而且,这一定会成为一种“失去的艺术”的。我能够做什么事来保存它?
  为什么徐迟先生认为皮影“一定会成为一种‘失去的艺术’呢?他认为皮影是一种古代艺术,既然“古代已经逃走”,那么“这样的艺术有一天也会逃走消失,成为一种‘失去的艺术’的。”出于中国文化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他不愿意皮影艺术在现代社会消失,于是想:“我能够做什么事来保存它?”办法没有想出来,但提出了问题,反映出一个优秀文化人对传统文化的态度和觉悟。
  继徐迟临潼看陕西皮影七年后,叶圣陶于1953年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西安看皮影戏,剧目是全本《火焰驹》。《火焰驹》是清代陕西碗碗腔皮影戏作家李芳桂(李十三)创作的十大本碗碗腔皮影戏剧本之一。剧情写宋代兵部尚书李绶被奸臣王强诬陷入狱。李次子彦贵,早与黄璋之女订婚。璋见李家遭变,意图悔婚,杀死丫环诬赖彦贵图财害命。彦贵被判死刑。马贩艾谦感李绶恩德,骑异马“火焰驹”星夜驰赴李绶长子彦荣处报讯。彦荣赶回,闯法场救下彦贵,并查获王强通敌密书。上朝奏本,为国除奸。该剧“卖水”一回,至今还是华县碗碗腔皮影戏班常演的剧目。碗碗腔又称时腔,它的前身是出于华阴、华县、潼关一带的“拍板灯影”,当地老百姓称“老腔灯影”。此外,陕西皮影唱腔还有阿官腔、弦板腔、秦腔、道情腔、越调、八步景等十余种,花样之多,可能数中国皮影戏的唱腔之最。陕西皮影不仅唱腔多样,旋律优美,而且影偶(皮人)雕刻精细。叶圣陶先生在西安看皮影戏,首先就是惊叹它的鬼斧神王的雕刻工艺:
  那皮人、皮道具的雕刻工细极了,饰色鲜艳极了,陈列在民间艺术品展览会里准可以列入上选。一切全用繁复的线条画成,只有人物的面部很简单.几笔勾出了生旦净丑,当然也有繁复的花脸。生的袍服,旦的衣裙……全有图案花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也不厌其烦地尽量细雕,好像红木作里制成的精制品。小到一把扇子(要知道皮人只一尺来高.可以想像扇子多大了),并不剪成扇形就算,还要把它镂空,让扇面上有画。有几幅布景,那花丛全用工笔,那假山有宋元人画山石的意味,又古茂,又艳丽。
  叶圣陶先生不仅慧眼识宝,而且懂得怎样欣赏皮影戏:
  我们看戏看傀儡戏都在台前看,看正面。舞台有深度,因而有远近。元帅升帐,他的位置距离我们远些,帐前两旁站着四将,距离我们近些。看皮影戏可不然。我们虽然坐在白布前面,实际等于坐在舞台侧边,只能看个侧面。无所谓远近,侧形的皮人全在一个平面上活动——一个平面就是那垂直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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