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浅论传统莲纹的文化意义

作者:徐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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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又称荷,对于当代国人来说,最直接的反映恐怕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形象了。然而,莲的形象并非仅此而已。中国人爱莲、喜莲的传统可谓历史悠久,上可追溯到原始社会。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莲被人们不断赋予各种涵义,发展出丰富多彩的“莲文化”。莲的多重文化内涵,从众多的民间艺术,如剪纸、年画、织绣、陶瓷、砖石木雕、彩塑、印染以及日用器皿、家具陈设等物品的莲纹图案即可窥见一斑(见图1)。
  
  一、生殖崇拜:鱼戏莲
  
  生殖崇拜是人类文明源头的重要文化现象,是原始社会人类甚至也是上古早期人类的主要精神文化,是当今世界人类多方面灿烂文化的萌芽。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有云:“宜尔子孙,振振兮。”它所表达的观念就是祈求生育、繁衍、人丁兴旺和氏族强盛。从出土的文物也可看出华夏祖先的生殖崇拜观念源远流长:原始社会的一系列丰乳、肥臀、大腹的女神雕像,陶器上装饰的大量象征女阴的叶纹和花卉纹,殷商时有男女合体的“玉立人柄形器”裸体生殖崇拜玉雕,春秋早期有象征伏羲女娲的“人首蛇身饰”成对玉器造型,到了东汉则有拥抱亲吻的“双人像”浮雕等等。
  虽然现在人们一提到莲,首先联想起的是一尘不染的谦谦君子,但先祖们对莲的喜爱却是源于原始的生殖崇拜。花,就其植物学的本质来说,就是一种生殖器官。而莲的植物构造特别能够体现“春华秋实”的生育特征。莲的花心有子且一蓬多子,具有无限的繁殖能力,这正符合人类繁衍生息、多子多孙的美好愿望;再者莲花瓣可状女阴之形,这便使其成为了女性生殖崇拜物。
  
  中国的生殖崇拜不同于印度那种赤裸裸歌颂男女性爱的表达方式,大多是通过象征、暗喻的表现手法呈现出来。因此莲花作为象征生殖崇拜、男女情爱的隐喻纹饰,在民间广为流行,尤其多见于婚嫁的居室装饰、器具装饰、服饰用品等。必须指出的是,莲作为女阴、女性的象征意义,在表现繁衍生息的祥瑞图案中只是其中一部分,人们通常用鱼、鸟、子等形象素材与其组合成各种纹样来表达完整的意义。最为世人所熟知的莫过于“鱼戏莲”(图2)、“鸳鸯穿莲”、“蛙闹莲”等等吉祥图案。值得一提的是,在陕北的民间剪纸造型艺术中,“鱼戏莲”图案细分为两种——“鱼戏莲”和“鱼钻莲”(或“鱼唆莲”)。二者在造型上的区别是前者鱼在莲叶上或水面上,意为恋爱;后者则是鱼在莲叶下去咬莲茎,意为结婚(实暗喻性交)。闻一多先生曾对“鱼戏莲”作过一个著名的解释:“用鱼喻男,莲喻女,说鱼与莲戏,实等于说男与女戏。”在陕北民谚中有“鱼儿戏莲花,夫妻两个没麻瘩”,“鱼儿闹莲花,两口子上炕结缘法”的说法,因此“鱼钻莲”的莲花上可以剪一个娃娃造型,称“娃开莲”,意为可接二连三地生孩子,“鱼戏莲”则不可。
  
  二、实用理性:莲生贵子
  
  生殖崇拜可以说是人类文化发源的根系。中国的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其根本都是生发于生殖崇拜的观念;只不过前者其深层是对男根的推重,而后者是对女阴的推重。李泽厚先生曾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进行过一番淋漓尽致的剖析,他认为“实用理性”和“乐感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
  “实用功利”这一传统思想特征在莲纹的发展中也有很生动的反映。同样是莲和鱼的组合,“连年有余”纹样的文化涵义显然有别于“鱼戏莲”。莲的生殖崇拜的文化意义在此得以分化,从人的原始生殖繁衍推广至物产丰收和对生活富裕的美好向往。中国传统的实用功利思想的浸染使民间发展出大量以莲为题材的吉祥纹样,手法多利用“莲”、“荷”的谐音作彩头,如“莲”谐音“连”、“廉”,寓意持续、久远、纯洁、清白,纹样有“连年如意”、“百子连科”、“连生九子”、“一品清廉”(见图3)等;而“荷”与“和”、“合”同音,则寓意和睦、合作、团结,纹样有“百年好合”、“和合如意”(见图4)、“一团和气”、“和舟共济”等。
  随着莲文化的发展,人们对莲的生殖崇拜逐渐演变,其涵义更有了深化,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莲生贵子”纹样。人们从原先的祈求“多生子”到“生贵子”的观念演进,已不再是单纯的生殖崇拜,更多地体现出一种实用功利性。“生子当如孙仲谋”是民间传统的生育心态,其潜在内涵是“望子成龙”。许多神话传说都反映了这种“贵子”意识,例如《北斗本生经》载,天皇、紫微二大帝与北斗七星是因为周御王爱妃在金莲花温浴池洗澡时有感怀孕,之后才降生的。更为人熟知的是哪吒生自莲花苞,死后又复生于莲荷的传说。
  获取功名利禄与实现荣华富贵,在封建社会多以参加科举考试为途径。因此,莲纹也进入了科举文化中。尤其在明清时期,大量的莲荷形象与鹭鸶组合成吉祥图案表示对应试考生的祝福,如“一鹭莲荷”表示“一路连科”,祝愿考生求取功名之路顺畅通达。可以看出,这里的莲荷,只利用谐音表示科举和功名意识,生殖崇拜文化色彩则已消失殆尽了。
  
  三、佛教文化:化生童子
  
  莲与佛教有着极其密切的源远流长的关系。自从佛教在印度创立以来,无论僧侣和信徒都赋予莲花以特殊而神圣的意义,佛经称“莲经”,佛座称“莲台”、“莲座”,佛寺称“莲宇”,僧人所居称“莲居”、袈裟称“莲花衣”、佛龛称“莲龛”等等。在佛教艺术中,莲花代表“净土”,寓意吉祥,象征“自性清净”。佛教修行中,不但“博地凡夫”带孽返生“佛国净土”,须经投胎莲花,“化身净土”方能达到目的,就是“十地菩萨”也是“坐宝莲花王座”而后成就佛道的,因而莲花是佛教修持圆满成就的标志。
  我国传统莲纹的丰富和发展,与印度佛教的传入有很大的关系。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佛教在华夏中原的广泛传播,莲纹作为佛教的重要装饰纹样也随之兴盛,印度莲纹与本土莲纹相互影响以至完美融合。在南朝时期出现的大量的装饰莲瓣纹的碗、盘、盖托、罐、尊等青瓷器就是明显受佛教文化影响的产物。最有代表意义的是上世纪70年代出土于南京东郊灵山的一对南朝青瓷莲花尊(图5)。该尊通体采用莲瓣纹装饰,从脚到颈盖依次是覆莲瓣二层,仰莲瓣二层,覆莲瓣三层,花边和莲花各一层,共四组九层,大有“跳出三界”、“造七级浮屠”、“登九重天”之意。隋朝的石窟藻井莲花图案、唐代发展成熟的由莲花、牡丹结合而成的宝相花纹样(见图6)皆是佛教文化影响的产物。
  
  
  尽管佛教赞美莲的圣洁,极力强调修行中的戒欲和不染,但佛教故事和造型艺术表明,它的莲文化其实也源自于生殖崇拜。印度同样有“莲生贵子”的故事,即莲花夫人为乌提王生了500个能征善战、英勇无比的男孩。因此,传统的“莲生贵子”纹样有一说来源于“化生童子”。化生童子常化生在莲花中,表现在纹样上就是一个肥肥胖胖的小儿立在盛开的莲花中。化生童子又称磨喝乐,是梵文的译音,它的形象通常是手拿着一枝莲叶或莲花玩耍的儿童,俗称“太子玩莲”图(见图7)。唐代“化生童子”和七夕节日的“乞巧”风俗又有结合。《岁时纪事》记载:“七夕,借以蜡作婴儿形,浮水中以为戏,为妇人宜子之样,谓之化生。”“化生童子”显然已和中国传统的“宜男”、“宜子”观念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了。
  
  通过上述对传统莲纹的文化意义的历史寻绎,我们可以发现今人对莲的理解其实已呈萎缩状态。莲,其实并非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单薄形象。周敦颐的“君子莲”实际是利用了佛教莲文化,以儒家文化为遗传母体,在宋明理学的篱笆内培养而成的变体。而莲的这种高洁形象多出现在文人画中,民间的装饰莲纹却多是以生殖崇拜、实用功利、佛教影响为表现形式的。中国的传统纹样可谓浩如烟海,它们原本皆有丰富的寓意,但随着历史车轮无情地向前驶去,国人已渐不识其旧日容颜。本文仅对莲纹的文化意义作了粗浅的探索,竟已发现它的背后潜藏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精神理念、审美观念、价值尺度、道德标准的深意。呜呼,继承与发展民族传统文化任重而道远!
  
  作者:江南大学设计学院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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