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捣衣为何在秋夜

作者:涂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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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捣衣是古代诗歌中的一个重要意象,尤其在魏晋至隋唐期间不少诗人像六朝的曹毗、谢惠连、费昶、王僧孺等,唐朝的王湾、杜甫、白居易等都写过捣衣诗。最为人们熟知的是李白《子夜吴歌·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参见第43页图)庾信也有《夜听捣衣诗》云:“捣衣明月下,静夜秋风飘”。他如杜甫《捣衣》:“亦知戍不返,秋至试清砧”……古人捣衣为何都在秋夜呢?
  捣衣,有时又称作捣练子,捣流黄,捣帛等。捣衣不是洗衣(即如江南女子把衣服浸湿放在石头上,用木棒槌捶打),捣衣的对象是布匹不是成衣。捣衣是裁制寒衣前的一道工序。
  明代学者杨慎《丹铅录》介绍:“古人捣衣,两女子对立执杵,如舂米然……尝见六朝人画《捣衣图》。其制如此。”宋徽宗赵佶对唐代画家张萱《捣练图》的摹本,现存美国波士顿博物馆。丰家骅在《文史知识》2000年第12期《再谈捣衣》中介绍说,“画中画有一长方的木砧,上面放着用细绳捆扎的白色坯绸,旁边站着四个妇女,其中两个对立,手持木杵正在捣练;另外两个妇女手持木杵拄地,站着休息。木杵长同人高,两头方中间圆呈细腰形。”(参见第44页图)其再现了唐代妇女捣衣的情景以及捣衣工具的形制。
  根据李白等人诗歌描写的内容,再结合古代科技发展的情况,可知捣衣有两个目的:
  一是对染色后的布进行加工,使之柔软平整。诗歌反映出,捣衣时的布料是已经染过色的,如北魏温子升《捣衣》:“长安城中秋夜冷,佳人锦石捣流黄。”又,唐沈佺期《古意呈补阙乔知之》亦云:“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这里的流黄即黄色的帛布。”(见《辞源》)。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早就掌握了利用矿、植物染料对织物或纱线进行染色,使用茜草和矾作为媒染剂的一整套技术,并进行着有规模的染布活动。《周礼·天官·染人》记载“春暴练,夏總玄,秋染夏。”“因染料中酸的化学作用和曝晒,晒干后的丝织物粗糙而多皱褶,因此在裁剪、缝制前必须捶捣,使它柔软平整。”(丰家骅《再谈捣衣》)“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纺织品十分丰富……印染织物的色彩鲜艳富丽……不但使用了植物染料,还有矿物染料(如朱砂红),并使用了媒染剂矾。有的布面十分光滑,说明印染后经过浆碾加工。”(刘洪涛编著《中国古代科技史》)这里要强调的是,在捣衣之后紧接着是熨烫,然后才是缝制。
  其二是使耐磨。《天工开物》载:“凡布缕紧则坚,缓则脆。碾石取江北性冷质腻者,石不发烧则缕紧不松泛。芜湖巨石店首尚感佳石。广南为布薮而偏取远产,必有所试矣,为衣敝流,犹尚寒砧捣声,其义犹是也。”这里指出了“捣衣”与“碾石”的联系。另外,“鸣石出华阴”(北周·庾信《夜听捣衣诗》)。捣衣又名“寒砧”,与碾石“取江北性冷质腻者”不谋而合,也印证了两者的联系。由此看,捣衣在此是为了“缕紧则坚”,所谓“回编易裂看生熟,鸳鸯纹成水波曲。”(唐·王建《捣衣》)“熟”则耐磨,不易破裂。
  捣衣与古代兵制有着密切的联系。府兵制兴起于魏晋,完善于唐,这恰是捣衣诗的兴盛时间。唐天宝后府兵制破坏,捣衣诗也因此销声匿迹。至明代,卫所制寓兵于农,在后勤上同府兵制类似,捣衣诗再度兴起。府兵制最大特点就是士兵自备武器粮草服装。所以每到清寒时节,在家的女子就要为戍边的丈夫准备寒衣。当然在阵阵寒杵声中伴随着的是无限的哀怨。因此捣衣劳动带有浓郁的时代特色。
  由此可见,古人在秋夜捣衣,乃有方方面面的因素。首先,它是由这一劳动本身的属性特点所决定的,具体说有两个因素:
  一是在前后劳动环节上,布帛染色的时间制约了捣衣的时间。所谓“春暴练,夏玄,秋染夏。”贾公彦疏:“秋染夏者,夏谓五色,到秋气凉可以染五色也。”(《辞海》)既然染色要到秋季,那么捣衣也必然会受到这个因素的影响。与之相应,为了让“石不发烧”以达到“缕紧不松泛”的效果,夜晚当是最佳的时间选择。秋夜越深越凉,正好可以延缓劳动中因摩擦而使砧石发热的过程。这正是古人从自己的劳动实践中得出的经验总结。
  二是捣衣劳动的合作性特点,使它成了一种群体性劳动,此乃民俗的产物。由前述可知,捣衣是至少两人合作的一种劳动。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古代,这种合作互助是以劳动交换为条件的。以劳动交换为媒介的交换劳动需要避免时间和空间带来的障碍,于是就集中在某个时间段做这个劳动,从而形成一种群体性的劳动。这也许是约定俗成的。如《汉书·食货志》云:“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从者,所以省费燎火,同巧拙而合习俗也。”夜间相伴劳作,不仅多得劳动日,还节省燎火之费。这本源于提高劳动效率,节约开支,同时也成为一种古老的民俗。捣衣是这种民俗的延续和体现。正因为是群体性的劳动,才有“万户捣衣声”、“千家砧杵共秋声”(钱起《乐游原情望上中书李侍郎》)、“千声万声无时了”(白居易《闻夜砧》)、“星河秋一雁,砧杵夜千家”(唐韩翊《酬延秋夜即事见赠》)、“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欲穿”(贺铸《捣练子令》)等等。
  其次,捣衣是为戍边的征夫裁制寒衣,而秋季恰好是一个寒暑易节的过渡季节。此外它还可能受到将士休假制度的影响。例如在明代,士兵每年有几个月可以回家休假,名义上是回家取衣服。张廷玉《明史·志第六十六·兵二》中记载:“凡军还取衣装者,以三月毕务,七月至京”,“景泰初,边事棘,班军悉留京,间岁乃放还取衣装。”这些回家探亲的人同时也承担了邮差的任务。他们帮战友通信息,捎衣物。在七月八月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便催起了捣衣声声。
  在捣衣进入诗歌题材后,出于表情达意,选择意象的需要,经过诗人的进一步整合,秋夜和捣衣便融为一体了。古代捣衣诗中,表达的是一种闺怨的情感。作为诗人,要抒发某种情感,总要选取符合这种情感的意象,要做到一切景语皆情语。思妇在捣衣中寄寓的是对戍边夫婿的浓烈的思念和难以言说的伤感,秋夜这种万物思归的特定的时间正好深化了捣衣女子的这种思绪,丰富了诗歌意境。这样,秋夜便构成了捣衣劳动的一部分。
  “秋夜捣衣”有着复杂的文化因素和特殊的时代背景。这一劳动凝聚着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情感。当我们透过捣衣诗来探讨这一劳动时,我们发现秋夜捣衣既是其劳动本身受季节和时间的限制,同时也是一种民俗的体现和延续,更有诗人选择意象、创造意境以增加文化内涵的需要。因此,捣衣和秋夜便水乳交融了。
  
  作者:湖北大学古籍所(武汉)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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