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一字师”臆说

作者:积 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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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无己云:“学诗之要,在乎立格命意用字而已。学者体其格,高其意,炼其字,则自然有合矣。”古之诗人领悟“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得人解一字之惑,必尊之为师,从而请益。如此善于求知,可以学问日进,德业俱增。因集“一字师”故事酌加简评如后:
  郑谷在袁州,齐已因携所为诗往谒焉。有《早梅》诗曰:“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谷笑谓曰:“‘数枝’非‘早梅’也。不若‘一枝’则佳。”齐已矍然叩地膜拜。自是士林以谷为齐已一字之师。(《五代史补》)
  或谓此乃“一字师”典实之首。“一”为数之首,与“早”紧扣;若以“数枝”言“早”,则自相矛盾。齐已之膜拜盖佩服郑谷思路之缜密也。
  萧楚才知溧阳县,时张乖崖作牧。一日召食,见公几案有一绝云:“独恨太平无一事,江南闲杀老尚书。”萧改“恨”作“幸”字。公出,视稿曰:“谁改吾诗?”左右以实对。萧曰:“与公全身。公功高位重,奸人侧目之秋;且天下一统,公独恨太平,何也?”公曰:“萧弟,一字之师也。”(《苕溪渔隐丛话》)
  张咏镇蜀有功,难免“奸人侧目”。诗言“独恨太平无一事”,以骚人独特手法,抒发积极报国之情。萧楚才改“恨”作“幸”,忠心依旧,却不再贻奸人以谗害口实。斯之谓准确、鲜明也。
  汪内相将赴临川,曾吉父以诗送之,有“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之句。韩子苍改云:“白玉堂深曾草诏,水晶宫冷近题诗。”吉父闻之以子苍为一字师。(《竹坡诗话》)
  “堂中、宫里”只说得空间,却多出二字。换“中、里”作“深、冷”,添写情景感受,增加一层意思。杜甫诗“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乌惊心。”前人评介云“四句十八层”,盖赞许其善于“炼字”,不曾浪费一字也。
  杨延秀用干宝事,相承作“于”。有吏在旁曰:“本是‘干’字。”检字书以呈,下注:“晋有干宝。”延秀喜日:“此吾一字师也。”(《鹤林玉露》)
  韩愈有名言:“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听下属意见,弥补知识不足,理当赞美;敢于匡谬正误,言之有据,善进忠言,更应当推崇。
  元萨天锡诗“地湿厌闻天竺雨,月明来听景阳钟”脍炙于时。山东一叟鄙之。萨往问其故。曰:“此联故善,‘听、闻’二字,一合耳。”萨问:“当易以何字?”叟徐曰:“看天竺雨。”萨疑“看”字所出。叟曰:“唐人有‘林下老僧来看雨’。”萨俯首拜为一字师。(《蠖斋诗话》)
  “听、闻”二字说一个意思,等同重复,极不精炼,须改用“看”字。萨都剌认真,故而怀疑“看”字所出。老翁谨严,引唐人“林下老僧来看雨”作证。我若遇之,亦当俯首膜拜。
  作诗自有稳当字,第思之未到耳。皎然以诗名于唐,有僧袖诗谒之,然指其《御沟诗》云:“‘此波含帝泽’,‘波’字未稳当改。”僧艴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诗者也,皎然度其去必复来,乃取笔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复来,云欲更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要当如此乃是。(《唐子西文录》)
  或曰:皎然有良师风度,省得教诲之道。或云:某僧初未省悟,终能虚心请教,更可贵者,先自改正而后求师指示。于此可以领会求教请益之道。
  王荆公编《百家诗选》,尝从宋次道借本,中间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赴”字作“起”字。荆公复定为“赴”字,以语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谁不能到?”次道以为然。(《石林诗话》)
  王安石深谙炼字之道,断定“赴”有主动性,较“起”精当,故能辨别正误。宋次道亦虚怀若谷,从善如流者。文人相亲,彼此相师。
  晁元升作《田直儒墓表》云:“故承议郎田君即葬八年,其连姻宣德郎晁端智来治兹域,拜君墓下……乃属其族兄晁端中为文以表之。”将托于金石,未刻也。无咎见之,意若未快,曰:“敢以一字易叔父之未安者乎?”曰:“云何?”曰:“欲换‘连姻’二字为‘娅’,可否?”盖姊妹之夫曰‘娅’也。(《珊瑚钩诗话》)
  改用“娅”字准确而精练。小说家言“当场不认傅,举手不留情”,就是讲究个“认真”。侄子敢于更改叔父文字,也是个“认真”。
  笔者亦常以有忘年交“一字师”为荣,愿用韩愈“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一语与诸同志共勉。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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