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杜宇“移治郫邑,或治瞿上”考论

作者:李绍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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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文献关于历代古蜀王都邑的记载太少,且语焉不详。对杜宇王的都邑,扬雄《蜀王本纪》、来敏《本蜀论》诸家记述均未提及,独晋代常璩《华阳国志·蜀志》云:
  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时朱提有梁氏女利游江源,宇悦之,纳以为妃。移治郫邑,或治瞿上。七国称王,杜宇称帝,号曰望帝,更名蒲卑。
  由于古蜀历史太多的神化色彩,加之后世对古文献诠释殊异,因此“郫邑”、“瞿上”究竟在哪里?如何理解杜宇“移治郫邑”?学术界至今仍各执一辞。本文拟就杜宇“移治郫邑,或治瞿上”记述,粗略考论如次。
  
  一、杜宇“王蜀”
  
  扬雄《蜀王本纪》记载杜宇来源:
  后有一男子名曰杜宇,从天堕,止朱提。有一女子名利,从江源井中出,为宇妻。乃自立为蜀王,号曰望帝。
  《华阳国志》、《本蜀论》的记述同中有异。汉代朱提属犍为郡,在今滇北昭通一带,“从天堕,止朱提”,表明杜宇部落是从昭通北进来到成都平原的。朱提古为濮(僰)人居地,杜宇极可能就是古濮人部落首领。春秋时期,滇北川南,系强楚势力所及,楚国很早就在中原文化系列中发展着自己的农业文明,这才有杜宇部落来到蜀地后“教民务农”之说。而当时古蜀族,正由川西北向东南成都平原推进,社会经济还处在由“渔猎”向农耕社会的过渡中。所以,杜宇对古代四川农业发展的贡献是可以肯定的。《华阳国志·蜀志》说:
  杜宇教民务农,一号杜主。……巴亦化其教而力农务,迄今巴、蜀民农时先祀杜主君。
  杜宇是如何取代鱼凫氏的?至今仍是一个谜。《蜀王本纪》记载:“鱼凫王田于湔山,得仙(去),今庙祀于湔。”段渝先生参证古文献和考古资料提出了“鱼凫被逐”一说,认为所谓“田于湔山”,与古籍“天子狩于某”、“王者狩于某”,都是史家为王者避讳之辞,“实指王者遇难或逃亡”,“也就是说鱼凫氏失国后由湔山隐入了岷山(汶山)山区”。[1]
  鱼凫氏因何被逐?刘少匆先生《三星堆文化探秘》一书认为:
  鱼凫氏的“仙去”,与杜宇无关,是被土著人赶走的。……从岷山而下的蜀族,为了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与当地的土著,是会不断发生战争的。……鱼凫氏在湔江立住脚,一定会侵略周围的土著,也必然遇到土著人的坚决反抗。他们虽然比土著人先进,但是正如《蜀王本纪》所指出的,“时蜀民稀少”,他们人数不多,在成都平原上,多数是土著人。于是,他们又一次被赶走,也就是“仙去”。
  据已故蒙文通先生考证,战国时期的巴蜀地区,至少还“有百多个小诸侯存在”。[2]古蜀国时期的成都平原绝非仅有一个或几个古族与部落,而是很多。所以,来自西北岷山的古蜀族进入成都平原后,与土著势力发生冲突,进而被“驱逐”,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我们不赞同鱼凫国破“与杜宇无关”的说法。古巴蜀地区为古濮人聚居地,蒙默先生认为,《华阳国志》记在巴蜀地区的十一个古族,除“共人”可能是越人外,其余十个都属“百濮”系列的支系或异称。[3]徐中舒先生《论巴蜀文化》一书则指出“江源女子朱利与望帝,是两个互通婚姻的半部落或胞族”[4]。笔者注意到前引《蜀王本纪》、《华阳国志》记杜宇王蜀,都特别强调了杜宇氏入蜀之后与梁氏女“为妃”、“为妻”的关系。众所周知,常氏修史,一副正经史家面孔,“秉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训”[5]而合约八家,参伍其说,对《蜀王本纪》多有删削,但是他相信并保留了扬雄关于杜宇氏与江源梁氏的婚姻记述。所以,笔者认为,杜宇王蜀真相应该是:杜宇借助婚姻关系,在江源梁氏支持下,利用鱼凫氏出兵伐商之机,将其驱逐,取而代之,成了华阳蜀地的新主人。
  
  二、释“或”
  
  蔡梦弼《成都论》说鱼凫王的都邑在“瞿上”,杜宇王蜀“移治郫邑,或治瞿上”。两宋迄今,文人学者多在考证“郫邑”、“瞿上”地望,讨论二者时代上孰先孰后问题,而对“或治瞿上”之本义鲜有考求。
  “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6],并没有进入成都平原立国。然而,柏灌氏、鱼凫氏这两支以鸟为族名的部落则已进入成都平原,并通过不断的战争逐渐形成了统一的奴隶制王国。学术界认为三星堆乃是鱼凫文化之厚积,也有柏灌氏文化成分。成都平原土著势力固然不可以小视,然而,经营了数百年的“鱼凫王朝”也不可能在一场宫廷政变之后就被彻底消灭。所以,杜宇王蜀都城仍然在“瞿上”。考释“或治瞿上”本义,一切便可以昭然若揭。
  东汉许慎《说文》解“或”、“国”二字:
  或:邦也,从口从戈以守一。一,地也;域、或又从土。
  国:邦也,从口从或。
  南唐徐锴《说文解字系传》:
  国,邦也,从口或声。口,其城境也,或亦域字。
  古文字学家释“或”、“国”为“邦”,系因甲骨文“邦”字从“禾”从“田”,本义为圈划一定范围供人们耕作的氏族公社组织。故段注《说文》:
  盖或,国在周时为古今字,古文只有或字,既乃复制国字。以凡人各有所守,皆得谓之或,……而封建日广,以为凡人所守之或字,未足尽之,乃又加口而为国。[7]
  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在《释中国》一文里指出:“古文字的或、国、邑三个字的构形有着密切的联系,故《说文》既训或与国为邦,又训邑为国。”至于西周初期《何尊》铭文中的“中或”一词,则应视为“中国”称谓之最早出现者。
  上古时代的国家,多无确定的疆域,多只以类似城邑的据点,冠以国名。最早的“国”,实际上只是本族人聚居的城邑据点而已,和“鄙野”是对立的。一般而言,本族人是以本部落成员为主体,也吸收了远系的兄弟子孙部落,即所谓“家邦”。《周礼·注》曰:“大曰邦,小曰国。”故而初以“或”表示国家,后来“封建日广”,“乃又加口而为国”。或文字“或”到“国”的演进,应有一个历史过程,这与国家产生的历史是完全一致的。
  
  三、也说“移治郫邑”
  
  三星堆遗址第二、三期出土有很多鸟头陶器,特别是器物坑出土“金杖”精工雕刻的鱼和鸟图案,学术界一般都认为系古蜀鱼凫氏的遗物,鱼凫氏“瞿上”故都就在三星堆。杜宇王都何在?“或治瞿上”,其实已明言杜宇氏的国家仍然在“瞿上”。三星堆第四期杜宇时代的大量文化遗存以及杜宇氏仍以鸟为姓氏,可以证明。
  既如上述,则杜宇氏“移治郫邑”似应作如下解说。
  1.“移治郫邑”是杜宇氏“王蜀”之标志
  杜宇部落进入成都平原之后,通过政治联姻,在梁氏集团支持下,迅速扩张势力,进而夺取古蜀王权。“移治郫邑”即从江源,今崇州市一带进入鱼凫氏的统治区域。笔者认为“郫”系泛指而非确指。[8]前者杜宇氏“移治郫邑”,后者鳖灵氏“随江水上至郫”,均如是解。《蜀王本纪》说“望帝治汶山下邑曰郫”,扬雄家族入蜀定居,《汉书》本传谓:“……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郫”泛指岷山以南的广大地区。
  “邑”字甲骨、金文多见,从口,作安居之形,许慎《说文》释为“国也”,但“邑”与“国(都)”是有本质区别的。徐中舒先生认为:
  邑原是农村公社的聚落,它的特征就是版筑的短垣,或相当于四井大小的即二平方里的聚落。……都的出现较邑为晚,故其字从邑,者声。《周礼·小司徒》于井、邑、丘、甸之下,还有“四甸为县,四县为都”的编制。[9]
  所以,《资治通鉴·音注》云:“郫,即卑邑也。”总之,“移治郫邑”之本义是指杜宇氏从江源进入成都平原卑洼之地,营建居邑,控制了鱼凫氏统治区域,是其“王蜀”之标志。“郫邑”就是“卑邑”,杜宇的国家(政治中心)仍然在“瞿上”。这样看来,“迁都”之说纯系子虚乌有;将“或治瞿上”之“或”释为“与此同时”[10],当是语言文字上的以今度古,望文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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