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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蚕旧俗谁复省
作者：张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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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钟岳（1876—1955）字生甫，号惺庵，云南剑川（今属大理白族自治州）人，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和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是毛泽东主席称颂的“云南三老”之一。
周钟岳青年时代曾随从老师赵藩（字樾村，云南白族学者，曾任四川盐茶道，是成都武侯祠“能攻心则反侧自消”名联作者）在成都生活两年时间（自辛丑迄癸卯，其间曾赴湖北公干约一年）。从他留下的《惺庵诗稿》卷二《蜀游草》中部分诗篇，可以感知这位白族学者、诗人青年时期对成都（特别是游览古迹，凭吊先贤）的观感、了解、认识，以及痛感国家处于内忧外患，有心报效的爱国热忱。
庚子年（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清帝随慈禧太后出亡西安，秋闱（各省乡试）停办。当时由四川卸（知州）任回乡的赵藩受云南总督的委托护送贡品赴陕西，被授道员衔回四川候补。24岁的秀才周钟岳应老师之召入蜀，欣然赋诗：
不成偕计吏，秣马赋西征。
负笈从师志，芒鞵见帝情。
长安同日近，蜀道上天行。
敢惮风尘苦？终军正请缨。
首联使典，“偕计”一作“计偕”，出自《汉书》，指举人赴京会试者。芒鞵，草鞋。尾联直言自己不畏艰辛，仆仆风尘，正像汉代终军那样主动请缨（为国家出使异域建立功勋），表达要为国效劳的意志和决心。这一思想始终贯穿在《蜀游草》的诗篇中。
辛丑年（1901年），周钟岳在赵藩幕中，除了协办公事文牍，也继续攻读，间或观光，有《文殊院观经》、《夏日闲步海会禅林看荷花》等诗作。这里简说其《游青羊宫花会》长诗以飨读者——
锦江二月春风颠，桃李初发回春妍。
城南十里作花市，开场列肆琳宫前。
开章简述花会（花市）时间是每年农历二月，地点在成都西南青羊宫前面。“锦江”在成都城南，《水经·江水注》：“锦江织锦，濯之江流（按，即成都南河），而锦至鲜明”，成都因此“遂命之曰锦里也”。所以南河习称为濯锦江，简称锦江。琳宫，即道观，吴筠诗云：“上元降玉闼，王母开琳宫。”东汉末张陵在蜀创建天师道，成都尚未建道观。唐代始建，有紫极宫、玄中观；僖宗入蜀，改后者为青羊宫，大兴土木，备极壮丽。名为青羊，亦傅会道教关于老子命青帝子化为青羊，老子乘之至成都说法。五代至宋，青羊宫都是游览胜地。成都自古有花市，唐、宋诗句“月晓已闻花市合”、“花市春风绣幕褰”可证。二月十五老子诞辰设斋醮，遂以其为花会正会日。
齐民百货竞鬻贸，镃基罗列成通鄽。
鈲槻兼呈致土物，九州华实天府全。
鬻贸，销售。镃基即锄头。鄜即廛。鈲槻音劈规，裁木制器。名虽为“花会”，其实是农事用品（锄耙、犁铧、粪桶、角叉、风车、水车等）和各地方土特产的交易市场；初不过花木农具、日用杂件、儿童玩具，后增茶棚酒肆，成为士女游息之所。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构临时板屋举办劝工会，展销各县产品。民国时期，花会愈盛，增加杂技、戏剧演出，出售古玩字画（赝品居多），筑擂台比武争夺（铜质）蓝章、银章、金章。素锅魁、荞凉粉、三大炮（糍粑）、豆花……小吃摊贩极多。以下介绍字画古玩，盖与文人喜好有关也。
亦有驵商炫骨董，图书彝鼎同刀泉。
南田之画道州字，真赝杂沓悬楹轩。
波斯胡贾嗜奇玩，囊倾乌弋人头钱。
驵商，买卖中介之经纪人。骨董，初无定字，一作汩董，今亦作古董，古玩。彝鼎，古青铜祭器。刀泉，古钱币。（恽）南田之画及道州（何绍基）的字……真迹和赝品都高悬轩内柱头。波斯，今呼伊朗。乌弋乃乌弋山离简称，其地即今俾路支及伊朗南部一带，或曰古代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至此，建亚历山大城，音译为乌弋山离。作者引外域地名，泛指花会出售诸物，也能引起远方异域来客的兴趣，出资购买。
我闻蜀本蚕丛国，家家满簇如云烟。
每当春仲鬻蚕器，兼售花木穷芳鲜。
是时正值踏青节，都人士女纷骈阗。
靓妆袨服空巷出，车愁击毂人摩肩。
古蜀国第一代王名蚕丛，所以作者由此就四川土特产展开议论，“家家满簇”写蚕作之盛，“如云烟”十分形象；再由“鬻蚕器”兼及花木，由“踏青”描绘居民游乐，万人空巷；“靓妆禌服”，“击毂摩肩”极言热闹场景。清代游花会只能由老西门和老南门出城，数里之遥，每多步行，亦有轿子、鸡公车、马车、黄包车等待拉客。由老西门出城，经南巷子、抚琴台（今西安路、琴台路）或乡间小路（今西二环路、金罗路、草堂路等）到达。由老南门出城，经柳荫街、羊皮坝，过宝云庵、百花潭抵青羊宫东面马家花园（马家祠，非通锦桥边马家花园）。陆游诗“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可以为证。然所谓“二十里中”，乃描写当时江上游乐情景，非谓两地实际距离。
笔锋再转，则为世人忘却古俗重视蚕事，徒夸传说景慕神仙而兴慨叹：
重蚕旧俗谁复省?但有灵迹夸神仙：
老聃关令约西迈，会当驭气来云軿。
只今宫观盛巴蜀，三清五凤犹岿然。
肆中青羊不可见，摩挲铜狄空千年。
（原注：殿中有一铜铸青羊）
“重蚕”、“谁复省”、“但有”、“夸神仙”等词语是以淳风正俗为己任者的慨叹，是这首诗的经脉所在。清代四川学者刘止唐为三清殿题联曰：
居柱下以传经，叹美犹龙，只缘知礼；
过函关而讲道，何尝控鹤，谬谓登仙。
说明老子曾任柱下史，掌管藏书，故能传经。孔子称道老子“其犹龙耶！”是因为曾向他问礼，故如此赞美。老子出函谷关著述讲道，并未驾鹤飞升，登仙之说确是荒谬。清醒地分析孔子对老子的称誉，就老子在学问方面的成绩予以肯定，破除历来的迷信谬论，实事求是，是大师道德文章。正殿侧有雍正元年（1723年）大学士张鹏翮自北京购运还蜀之青羊。此兽实则独角，四爪，并非青羊，或谓原青羊已被张献忠熔化铸钱，此乃明朝严世蕃家熏炉。迷信者视为神物，按部位抚摩，谓可治百病，遂致光可鉴人。殿后有紫金、降生、说法三台；据考其土基乃唐代陶瓷窑遗址。
赵式铭先生点评“语有关系，便不空作”，正是肯定诗人善于思考，每从细处见大关节目。至于遣词造句，驾驭语言文字的高明技巧，读者能够通过反复吟哦体味；可能会感到仿佛在阅读杜甫、白居易的长歌行和新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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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仙庵与文化公园
青羊宫东侧有二仙庵。传说成都将军某见二乞丐在城壕翻洗沙锅，柔软似袋，以为遇仙，遂修此二仙庵。实则初名青羊二仙庵，祀吕洞宾与韩湘子，清代曾经悬挂纯阳观匾额。有联曰：
点金有术警愚顽，飞返洞庭，何时重合长生药；
酿酒无方探奥妙，漫游秦岭，是处能开顷刻花。
1950年后于此扩修为文化公园，建十二桥烈士陵园，移支机石陈列于此园湖畔。假山亭有四川省文史研究馆刘孟伉故馆长撰书楹联：
水绕花溪，洗尽一穷二白；
园开胜境，迎来万紫千红。
工稳妥帖，具有时代气息。
南门有张绍诚撰、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洪志存老师书联：
一径接芳邻，听松似读相如赋；
百花开熟路，观水长吟子美诗。
据周围琴台路、百花路、草堂路和司马相如、卓文君及杜甫、陆游诗句生发。
花会广告楹联
上世纪30年代花会期间，车耀先于此开设努力餐分店，推出革命饭。其广告说：
花会场，二仙庵。正中路，树林边。机器面，味道鲜。革命饭，努力餐。
黄敬临先生将首创的“姑姑筵”迁至马家花园营业。大门书联：
统领伙夫几十名，攻打甑子场，月月还须说铜板；
可怜老夫六四岁，揭开锅儿盖，天天都在闻油香。
《师亮竹枝词》有如下注释解说：
伙夫锐气猛难当，一鼓攻开甑子场。
饭碗铺前清下脚，许多铜板要遭殃。
边使头衔镇守锅，问他声势果如何？
自将资本求微利，硬比赃官阔得多。
百花潭诗
周钟岳有《百花潭》诗（括号内是点评文字）：“百花潭水上，冀国剩祠堂。迹有华鬘（借指佛徒）异，功同锦繖（伞）张。”写浣花祠祀奉唐代冀国夫人任氏。她曾经为癞僧浣衣使潭水漂花，又代夫领兵守城，有护土保民之功绩。“赛神箫鼓沸，宴客绮罗香。游乐成遗俗，休嗤举国狂。”写成都春游浣花溪盛况。尾联从尊重民俗的角度观察市民生活，更含有对巾帼英雄的景慕真情。
作者单位：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