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意与古人会 画随时代新

作者:陈沫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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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蜀中川籍过世的画家中,能达到在同行中家喻户晓的地步,如张大千、石鲁、蒋兆和、陈子庄、冯建吾等,不乏其人;唯有画高人古的赵完璧老先生,其作品似乎未曾掀起过太大波澜。笔者对此思考了时日,但缺乏足够的资料,未敢妄谈。近年来,我有幸从赵完璧先生的爱女赵淑媛女士处拜读到赵老各个时期、各种规格和风貌的不少作品。在《当代艺术大家档案——赵完璧》出版之际,为表达我对赵完璧老先生的景仰之情,遂在此记下我的思索片段。
  纵览中国山水画的发展演变史,其笔法从隋代展子虔的方笔勾勒发展成“钉头”、“豆瓣”、“雨点”、“大小斧劈”等皴法,圆笔勾勒从“春蚕吐丝描”发展到“披麻”、“解索”、“荷叶”、“牛毛”等皴法,已构成中国传统山水画法的两大风格系统。宋元时代是这两大风格形成的高峰时期,明以后的诸派画家,都是在这两大风格系统中继承汲取营养后而渐成自家风貌的。赵完璧先生也未能跳出这个脉络与规律;只不过他在消化吸收传统的同时,更注重与时代气息相贴近。
  赵氏完璧,四川南充县(今南充市嘉陵区)人,1904年生,17岁进入张澜先生创办的南充旧制中学艺术班,1926年入上海新华艺术大学,得到吴昌硕、潘天寿、诸闻韵等大师的精心指导;以后出任国立成都师范大学艺术系教授、四川私立美专教授,1941年创办四川私立岷云艺专,任校长直至新中国成立。艺术的道路是非常坎坷的。正当国画大师张大千先生声名鹊起于国际画坛时,赵完璧先生在蜀中却被打成所谓的“反革命”,遭到极不公正的待遇。当时他正处于艺术创作的风华正茂、精力旺盛的黄金年龄段。在那种条件下,何言创作,能维持自己的生计就难能可贵了;但他内心深处未有放弃对中国画的学习与追求。他曾创作出许多绢画、扇画和竹帘画等作品,由广交会出口到日本、东南亚地区甚至美国等,为国家创造了外汇却不能获取报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蒙冤三十余年的赵完璧先生终于在1982年得以平反,他的艺术生命也由此获得新生。完璧先生生前系政协四川省第五届委员会委员、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身闲人清韵自华,完璧之画气势高古。从中国艺术的发展史来看,一个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上的成就,似乎总是与艺术家在现实社会中的失败相关联,故有杜甫“文章憎命达”和欧阳修“诗必穷后工”之语。由此可证明苦痛比欢乐更能产生艺术,似乎好的艺术作品也主要就是不愉快、不顺利、不得志和烦恼、穷愁、痛苦的表现与发泄。从宋代的苏轼,元时的黄、王、倪、吴四家,明代的徐渭、陈洪绶和清代的弘仁、朱耷、石涛、石谿四僧,直至当代的林风眠,无不备受他们所处的时代与社会的冷落或慢待,以泪和墨,直抒胸中郁闷,才留下绝世有限的铭心佳作。赵完璧先生也未能跳出这种由愁苦煎熬伴生的艺术创作历程。赵完璧先生在“男儿务必克勤读书”的家训下,寒来暑往,未敢懈怠对学业与艺术的追求。善良真诚、刚直不阿、品学兼优的赵完璧先生,年轻时曾独闯上海滩。上海是自近代以来,同北京、广州一样,为全国最重要的三足鼎立的中国画坛城市之一。清王朝的结束,标志着传统文人的终结。现代社会、现代教育使得传统文人失去了往日赖以生存的环境,文人画经受了最严峻的考验;但作为延续了上千年的传统文化,它必然有继续延续、演化并获得新生的可能。海上画派融合北魏书风和金石趣味于画学之中,开创了金石画派之新风。赵完璧在上海求学,深得吴昌硕、潘天寿、诸闻韵等名师的真传,目睹了历史流传下来的许多名画佳作和张大千、黄宾虹等大师的原作展览。故青年时代的赵完璧先生,敢于在青城山大胆泼墨挥毫,创作出的作品,当时令张大千先生也十分赞赏,曰:“此画异常开朗,蜀中画士,当推第一。”
  精读细赏赵完璧先生的画作,首先当要品其青绿山水画。如他创作的《峨眉全景》、《千山万壑》、《闻声寻古寺》、《万壑松风》和《八百里青城》等,其勾、皴、设色,均达到体重气清、墨不碍色、色不碍墨的境界。清人秦祖永在《桐阴画诀》中指出:“青绿设色,贵有逸气,方不板滞。石谷青绿,色色到家,颇尽其妙,真从静悟得来,可以师法,惟逸韵不足,终不免为识议耳。”意思说王翚的青绿山水画虽然画得好,可以师法学习,但逸气和韵味差了一点,内行多有批评。画青绿山水,须要画底功力深厚,尤其要做到心手相随,以技盖底,以智妆容,不然就失之于呆滞刻板。纵观赵完璧先生的青绿山水画,大至巨丈,小到盈尺,画面都显示出秀润和逸气,意境胜出于墨迹。故作青绿山水设色一定要有功力,赋色必须凝重沉稳,神采不得板滞,这主要靠渲染得法。赵完璧先生作青绿山水,在继承借鉴了倪瓒、黄公望和唐代王维、李思训、李昭道,宋代王诜、文同、赵大年,元代赵孟頫和清代的袁江、袁耀等青绿山水大家技法的基础上,无论在画之品格或内涵上,都超出了古人的陈式框架,直与当今时代的真山真水和真人相通相融,从而赋予了画之灵魂。
  古人说:“凡画山水,必先画树,树必先干。”赵完璧先生不仅深谙其理,而且还有所发展。尤其是他画的枯树,贯穿于春、夏、秋、冬任何幅式的画面中,都显得十分生动机趣。他说:“树以枯树难画,因皆用细笔,画坏了又不能涂改,稍不留心,小枝即画成渔网……总之,树以枯木难画,但用途很宽,春秋冬季都可以用,尤以平远山水,不可缺少。既能联远近,又可以给画面增加一点空灵感。”如他创作的《深秋》、《枫叶枯林》、《春耕》、《枯林聚晚鸦》等作品,不管是用的鹿角法,还是用的蟹爪法,所画枯树虽发枝方向有异,但达到了树分四枝、枝头要敛、面面生发的效果。
  完璧之画法无定法,心及前贤而能与时俱进。中国社会的历史和文化发展,一个明显特点就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创新。传统社会由于地域特点以及与外界交往的局限性,使得中国艺术呈现出浓郁的民族色彩。以儒家文化为中心的传统,通过历史长河和文人士大夫阶层的不断淘洗,最终形成我国民族传统的精英。另一方面,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变迁,改变了人们传统的艺术观念和审美价值取向,要求艺术必须去反映现实,因而典型的、具体的、真实的塑造再现方法,适应了时代和社会大众的心理需要。赵完璧先生继承传统、弘扬传统,但又不拘泥于传统,总是心及前贤画随时代。其人物、山水、花鸟无不精到,尤其前面已述及的其青绿山水画,堪与张大千先生比如伯仲;至于其水墨枯林画,更可谓无与伦比。前已有述,完璧先生早年曾求学于海上,于金石、书法、绘事多得益于吴昌硕、诸闻韵、潘天寿等诸大家的影响;又近取扬州诸家与清初“四王”,远法徐青藤、八大山人、苦瓜和尚和石谿等,故其水墨枯林画具有苍茫古朴、气象万千之势,妙造自然,收放自如。如《深山藏古寺》、《枯木蕉竹》、《舟下三峡》、《鹰》、《柳下双飞》、《峨眉水墨》等作品,大有简易高人致、萧疏旷世风的境界。中国山水画的传统技法,都是前人在自然中观察写生提炼而成,并非是靠某一个人的创造,而是积累多少代多少人的智慧和创造实践的结晶。赵完璧先生深谙学习中国画的步骤和方法,起步亦不外乎临摹,却能待传统技法熟烂于心之后,去到大自然中以实践印证。历来大家,往往都能做到粗中带细,细中带粗,大中见小,小中见大。赵完璧先生的写意山水,有深厚的工笔垫底,看似粗服乱头,蓬头垢面,其势其气有急风骤雨之象,在关键之处,却是一丝不苟,清楚交代,绝不拖泥带水;其工笔兼写意之作,则看似粗,实乃细琢,而下笔也是挥洒自如,充满肯定,未见做作,绝无匠气,且能杂采众家之长,心情自然,与古无悖。
  赵完璧先生广泛研习过五代和北宋早期四大家荆浩、关仝、董源、巨然,北宋时期李成、范宽、郭熙、米友仁、许道宁诸家,南宋李唐、马远、夏圭、刘松年四家,明代戴进、周臣、仇英、沈周、唐寅、文徵明和董其昌,清初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和四僧(朱耷、弘仁、石涛、石谿)以及袁江、袁耀等作品及画法。在此基础上,他通过对“四王”的学习,似乎真正悟出了中国画于近古的传统正脉与根基,乃在“四王”。他在摹仿古人画作中,细心体察古人的用笔、用墨、用色,时时感悟古人的艺术心思,不仅勤于用功,更善于用心,故其临摹的作品几乎做到了与古人形神相肖、心心相印的境地。经过长期的潜心学习与探索,他磨练出了一手无所不能的笔墨功力。但他不满足于对古人的临习,总是寻找一切机会,云游于大自然的真山实水间,捕捉大自然的变幻,从中悟法。他曾上华山、登青城、游峨眉、宿乐山、过三峡、居川西、穿大漠、下嘉陵,写生探艺,寻访故旧,凡他所到之处的一丘一壑、一山一水、一树一石,人物风情,都不放过一切机会默记思索,从中探寻山水造化至理。他反对从故纸堆里讨生活,主张每到一山,每临一水,因其典型不同,而要采用不同的表现手法,日积月累,从中提炼出自己的表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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