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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与鹤鸣山

作者:周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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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樵在《通志·地理略》中说:“州县之设,有时而更,山川之形,千古不易。”在汉代,青城山和鹤鸣山都在蜀郡江原县境内。如今在大邑县的鹤鸣山,在都江堰市的青城山,同属成都市管辖。
  最早记载鹤鸣山的是西晋陈寿的《三国志·张鲁传》:“张鲁字公祺,沛国丰人也。祖父陵,客蜀,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陵死,于衡行其道。衡死,鲁复行之。”
  最早记载青城山的是《华阳国志·蜀志》:“(蜀郡)江原县……有青城山。”
  《华阳国志·汉中志》又说:“汉末,沛国张陵学道于蜀鹤鸣山,造作道书,自称太清玄元,以惑百姓。陵死,子衡传其书。衡死,子鲁传其业。”鹤鸣山即鹄鸣山。常璩是江原人,他第一次将鹤鸣、青城二山,载入同一部书中。
  东晋葛洪与常璩是同一时代人。他在“道书”《神仙传》卷三中,记述了仙人李阿朝游成都市,暮宿青城山的故事;在《神仙传》卷五中,记载了天师张道陵的一生事迹。他说,汉末,值中国纷乱之时,张陵闻蜀民可教化,且多名山,乃将弟子入蜀,于鹤鸣山隐居、修炼,并于青城山战胜魔鬼,夺得二十四治(教区)云云。
  陈寿和常璩都是蜀人,他们都是编写地方史的专家,因此,他们所记张陵于蜀中鹤鸣山和青城山创建五斗米道(天师道)的事实是可信的。葛洪的《神仙传》应是早期五斗米道教团内,代代相传的张陵神异事迹的记录。
  到了隋代,蜀郡共统领13个县,汉代的江原县一分为三,一部分为新津县,一部分为晋原县,一部分为清城县。清城县境内有青城山和鸣鹄山(即鹤鸣山)。
  在唐玄宗开元年间,分全国为15个行政监察区,即十五道。其中剑南道管辖33个州,相当于今四川大部分地区。剑南道“其名山有峨眉、青城、鹤鸣、岷山”。“峨眉在嘉州,青城在蜀州,鹤鸣在蜀州晋原县,岷山在(陇右道)之岷州和剑南道之西北。”(《唐六典》卷三)欧阳修在《新唐书·地理志》剑南道总序中也指出:“其名山,岷,峨,青城,鹤鸣。”
  唐代的蜀州共统领四县。一、晋原县,汉江源地,鹤鸣山,在县治西北十里。二、青城县,汉江源地,青城山在县西北32里,旧青字加水,开元十八年(730年),去“水”为“青”。三、唐安县,汉江源地。四、新津县,汉属武阳县,唐时属蜀州。(参见《旧唐书·地理志》)在唐高宗咸亨二年(671年),分蜀州晋原县部分地区,设置大邑县,属邛州管辖,鹤鸣山就在大邑县境内了。
  在20世纪,对鹤鸣山和青城山是道教发源地问题,有学者提出过不同的见解。
  吕思勉先生在《太平道五斗米道》(载吕思勉:《秦汉史》)一文中指出:五斗米道为巴郡张修所创,张鲁在杀害张修之后,继承其五斗米道,“遂增饰之”,加以整顿和发展;因为汉中百姓信奉五斗米道,张鲁便编造五斗米道由其父、祖(张衡、张陵)所传,以此树立自己的权威。由于陈寿误信这一说法,因而载入《三国志》中。熊德基先生《太平经的作者和思想及其与黄巾和天师道的关系》(载《历史研究》1962年第4期)一文大致持相同观点。还有牟钟鉴先生的论著也认为:“五斗米道有前后期之分,它的创始人和前期领袖是张修,前期性质与太平道同;后期领袖是张鲁,其性质与前期有根本的不同。道教的传统说法,五斗米道的创始人张陵,陵传其子衡,衡传其子鲁,号称‘三张’。这一传道世系似乎也被道教以外的学界所公认。这实际上是一种强加给历史的一种虚构。”(牟钟鉴:《中国哲学发展史·秦汉卷》)
  按照这种说法,鹤鸣山和青城山作为道教发源地,也是强加给历史的一种虚构了。我个人不同意这种说法。
  高敏先生在《汉末张鲁政权史实考辨》(载《秦汉史论集》)一文中认为:张鲁政权存在的时间接近三十年,张鲁在据有汉中之前曾据有巴郡,张鲁祖孙三代传五斗米道于益州,张修应是张鲁的同党和下级。张修的活动都是出于教主张鲁的派遣,因而也是张鲁活动的代表与体现。张鲁虽曾投降过刘焉,又杀过张修,还同巴汉地区的地主阶级分子有密切的联系,但从他政权的根本方向来说,仍不失为五斗米道义军政权。高先生的见解与上述观点大相径庭,很有说服力。
  唐长孺先生在《范长生与巴氐据蜀的关系》(载《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一文中指出,西晋末年,范长生及其先世必早为天师道教徒,他所居之青城山是道教洞天福地之一。青城山是天师道圣地之一。范长生居于青城山不是避乱,而是因为宗教之关系。
  从许地山之《道教史》和傅勤家《中国道教发展史》到卿希泰先生同四川大学宗教研究所诸位学者有关道教史的一系列论著,还有世界宗教研究所王卡先生的系列论著以及许多学者的论著(如《中华文化通志·道教卷》、《中国民间宗教史》等),都一致承认是张陵于鹤鸣山和青城山创建了早期道教——五斗米道(天师道)。
  从上个世纪开始,学者们对道源文化问题也进行了多方面的探讨。
  陈寅恪先生认为,“神仙学说之起源及其道术之传授,必与此滨海地域有连。”“张道陵顺帝时始居蜀,本为沛国丰(今江苏省丰县)人……丰沛又距东海不远,其道术渊源来自东,而不自西,亦可想见。”(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
  蒙文通先生则认为,“天师道盖原为西南少数民族之宗教,汉末西南少数民族向北迁徙,賨人氐人北入汉中及汉水上游。五斗米道亦于此时入汉中。”“五斗米道原行于西南少数民族,符箓之事始于张道陵,符箓录固非中国汉字也,故余疑为西南少数民族之宗教,而非汉族之宗教。”“天师道二十四治尽在蜀中,且多分布民族地区,早期教徒又多賨僚之民,而道教的”法衣“又为南方民族贯头穿胸之服,被发仗剑又实妖巫之行,均可证天师道实为南方宗僚巫觋之道。”(《蒙文通学记》)
  陈寅恪和蒙文通二位先生,视野广阔,对研究张陵本人及天师道创建的历史文化环境,有极大的启示。
  刘志远先生说:“汉末蜀郡是道教的发源地之一。四川汉代有关神话传说的画像砖就说明了当时人们的神怪迷信思想十分浓厚,这也是为道教在那时的形成创造了有利的社会条件。西王母、日月神、伏羲、女娲、仙人六博、仙人骑马等传说,这在后来道家的说教中也可见到,这是值得注意的现象。这些神话传说在当时中原地区流行的亦相同,反映了汉代四川和中原文化的一致性。”(《四川汉代画像砖与汉代社会》)
  我们认为:研究道源文化要从多方面着手,不应该局限在个别的史料上,应重视传统的历史文化观念。否则,司马迁的《史记》第一卷,也可能被认为是虚构和强加给历史的了。
  古代学者,从人文地理角度,将蜀中的名山:岷山、峨眉山、青城山、鹤鸣山区分得很清楚,并没有说,鹤鸣山和青城山是二而一的,或青城山包含着鹤鸣山。
  但是从宗教文化地理的角度观察,则青城山包含着鹤鸣山。唐末五代初,卓越的道教学者,大师杜光庭在《青城山记》一文中说:“蜀之山近江源者,通谓之岷山,连峰接岫,千里不绝,青城乃第一峰也。……《福地记》云:青城山高三千六百丈,周回五千里,有甘露、芝草、天池、醴泉。《玉匮经》云:黄帝封(青城山)为五岳丈人,乃岳渎之上司。……一名赤城山,一名青城都,一名天国山,亦为第五大洞宝仙九室之天。对之西北,在岷山之南,群峰掩映,牙相连接,群仙所宅,祥异甚多。”杜光庭还在《修青城山诸观功德记》中说“昔汉祚陵迟,人鬼交杂,鼓氛吹毒,伐杀生灵,太上命正一真人三天张君,自渠亭鹤鸣,顿驾兹岭,行明威之法,清涤林泽,折冲万里,拔鬼城鬼市……”(以上均载《全唐文》卷九百三十二)
  从杜光庭的宗教文化地理观念看,周回五千里的青城山似应包括鹤呜山在内;但局部划分,张天师又是从鹤鸣山到青城山来降魔的。青城山既在岷山主峰之南,似乎青城山又是岷山导江至平原地区江源地带的第一峰,似乎岷山又与青城在同一山脉上。古人祭祀岷山,也尊崇青城为中国五岳之丈人。所以人们常说青城山是西蜀第一山,江源第一山。
  今天,我们知道,鹤鸣山和青城山都在邛崃山脉的东支山脉上,与岷山山脉相接。有的学者认为鹤鸣山在青城后山上,也许是宗教文化地理观念吧!
  民初,崇庆县(今崇州市)街子镇有位学者罗元黼(曾任四川高等学堂舍监、崇庆县修志局局长)将杜光庭的《青城山记》称为甲记,范仲安的《青城山记》称为乙记。这位长期生活在青城山下的学者在甲记和乙记的基础上,重新编写了一本《青城山记补正》。(参见张伯龄:《青城古镇·街子场》)罗先生认为,鹤鸣山应为鸣鹤山,有一定的史料依据。
  中华书局本《新唐书》卷四十二《地理志六》的“校勘记”说,“鹤鸣山”之“鹤鸣”,“各本原作‘鸣鹤’。《元和志》卷三十一、《寰宇记》卷七十五均作‘鹤鸣’,本卷总序亦作‘鹤鸣’,据改。”
  如今青城山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而鹤鸣山,则因为一百多年来,没重视维护,在上个世纪80年代前,道观破败了。所以《中国大百科全书·宗教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出版)在介绍道教名山时,并未对鹤鸣山列项作介绍。2005年4月由华文出版社出版的《宗教知识讲座》(中共中央统战部编)在介绍道教名山时也未提到鹤鸣山。1989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由任宝根、杨光文编著,卿希泰审定的《中国宗教名胜词典》在介绍道教名山时,列了“鹤鸣山”条目,曰“张道陵传教之地”。2006年初秋,我到大邑鹤鸣山道观参观访问,看到经过近期一二十年的建设,作为道教发源地的鹤鸣山道观,也小具规模了。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鹤鸣山的发展当是指日可待的。
  明代,“嗣汉四十二代天师张真人”撰写的《汉天师世家)说:东汉汉安元年(公元142年)张陵在鹤鸣山修炼;汉安二年(公元143年)七月一日,登青城山,约束众鬼,立二十四治,又增设四治,传播道教云云。(参见卿希泰:《中国道教思想史纲》)这些道教道团所世代公认的历史文化观念,说明鹤鸣山是道教的发源地,青城山也是道教的发祥地,都是道教的圣地。
  
  作者: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成都)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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