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楚辞中的“陆离”
作者：兰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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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于楚辞中共四见——
屈原《离骚》：“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高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屈原《九歌·大司命》“灵衣兮披披，玉佩兮陆离”。
宋玉《招魂》：“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东汉人王逸《楚辞章句》注、清人蒋骥《山带阁注楚辞》、胡念贻《楚辞选注及考证》等专著都认为“陆离”是形容词，非指古名物。《辞海》、《辞源》等权威性辞书实际上沿袭了王逸旧说。而较早对旧说旧注提出质疑者乃《古书未释词语荟释》(郗政民主编，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7月出版)。是书192页“陆离”：琉璃，引申为色彩光亮。尔后，文物鉴定专家史树青的《鉴古一得》一书，针对西周至战国古墓所出土琉璃珠、琉璃璧等原始玻璃饰品而认为：“上述出土的琉璃中，有不少与我国传统的器物形制相同，应该是我国自制或用外国原料按照我国需要制作的。”这里，他明确提出了“陆离”即“琉璃”的论说。
当然，我国玻璃起源于何时，目前学术界还有争论；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西周至战国时期已经能制造原始的玻璃饰物。中国古代的玻璃制造技术不是外来的，而是自成体系，独立发展起来的。
“陆离”改称“琉璃”大约始于汉代。《汉书·地理志》：“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崖(按：珠崖，郡名，即海南岛)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自(汉)武帝以来，皆献见……俱入海市明珠、璧琉璃”。“黄支国”，应劭《汉书音义》云：“在日南之南，去京师三万里”，其今属越南地域。史书记载，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黄支国使臣朝贡确有此物。唐代称“璧琉璃”为“碧琉璃”。诗人徐凝有名句传世：“祗被白云生不断，无端点破碧琉璃。”(《九琐山》诗，载《全唐诗外编》第142页)看来这是不同时期的变异称谓。有了黄支国进贡璧琉璃之记载，汉以后不少学者认为“璧琉璃”一类饰物是舶来品。理由是古埃及人工制造的钠钙玻璃最早出现于六千年前，这是事实。问题是我国出土的玻璃饰物却是铅钡成份，与钠钙玻璃不是一个体系。前者的形状、寓意完全体现出华夏先民的审美情趣，故外来说难以成立。
华夏先民能制造出原始的玻璃饰品，是有物质基础的。我国素有“陶瓷王国”的美称。陶瓷器上的釉似玻璃而非玻璃，其主料为正长石、钠长石、硼砂、白云石、黏土等，与制玻璃的天然原料相同。早在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时期，先民们就在陶瓷器上涂有原始的釉层。匠人有时着釉过厚，烧制后偶然会得到一些像玻璃状亮珠、亮块。有心计的匠人由此受到启发，经摸索、改进，最终得到了原始玻璃饰物。追求美是人的一种天性，玻璃饰物古时比较珍贵，故剑柄、冠冕多取其作装饰。屈原所说的“玉佩兮陆离”；“长余佩之陆离”，是说玉佩和陆离串在一起；自己佩的长剑柄上也镶嵌着琉璃。宋玉的“长发曼鬋，艳陆离些”——是说美女两鬓长发下垂，前额头发上饰有许多光彩怪异的玻璃亮珠。作如是说还有出土实物——越王勾践之铍(按，前有报刊说是“勾践剑”，不确。铍，音皮，类似矛的一种古兵器)为证。勾践生活年代早于屈原，他所用铍近年在湖北江陵出土，铍锋犹存，铍柄有蓝色的琉璃物装饰。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春秋战国时期，达官贵人取琉璃装饰器物已是寻常之事。
其实早在越王勾践铍出土之前，我国已有多处这方面的考古发掘报道。
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地区发掘一座战国时期的楚墓，出土有一件琉璃璧。该器物直径约15cm，通体呈乳白色，没有晶莹剔透的感觉。经检验认定，这确是一件战国时的琉璃制品。
1964年，河南洛阳一座西周早期墓葬中发现有玻璃质的白色料珠；1975年，在陕西宝鸡茹家庄西周墓中，出土了上千件的玻璃管和玻璃珠。经专家检测，这些西周时期的玻璃制品是一种铅钡玻璃，是采用一种特有的材料独立制造出来的，与西方的钠钙玻璃迥然不同。
从文字和文学角度审视，楚辞中所言的“陆离”，即是古代琉璃也有蛛丝马迹可寻。
“陆”，本指高出水面的平地。《说文》：“从阜， 声。”后因中原人撮口发音，“陆”始读“六”音。可见陆与琉是谐音字；离与璃自古可以通假。“陆离”一词在战国以后的典籍中常写作“琉璃”、“缪琳”、“琉离”；其异名也称“药玉”、“水精”等等。最初此饰物稀罕，王公贵胄视若珍宝，死后常当宝物随葬。
屈原生活在楚国，熟知那里的风土民情，所描述的事物必有生活原型作依据。他的笔下再现了当时人的生活情景。他将“陆离”装饰器物的美丽加以形容讴歌，或言事，或喻理，十分生动感人，从一个侧面揭示出中国玻璃饰物的肇始历程。
公允地说，“陆离”一词产生的年代久远，有些历史上存在的器物随着习俗的改变，或消亡或变异；加上历代楚辞注家的经历、学识不同，对同一词、同一物的诠释，往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甚至作出错误的注疏。正因为如此，将“陆离”这个名词作形容词解，已误传了二千多年，今人不可不察。对此，各类辞书当予以修订，以免贻误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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