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陈与义的《无住词》

作者:王定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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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与义(1090—1139),字去非,号简斋,祖籍四川,生于洛阳,是宋代南渡之初成就最为辉煌的诗人,江西诗派的后起之秀,有《简斋集》十六卷辑其诗626首。中华书局1982年出版《陈与义集》,将南宋胡穉笺注的《增广笺注简斋诗集》三十卷和宋末刘辰翁《须溪先生评点简斋集》十五卷以及元人写本《简斋诗外集》一卷综合整理而成,计有赋3篇,杂文4篇,古今体诗626首,词18首。
  《四库全书总目》评介说:
  陈与义,字去非,洛阳人。简斋其号也。登政和三年上舍甲科,绍兴中官至参知政事,事迹具《宋史》本传……
  与义之生,视元祐诸人稍晚,……其诗虽源出豫章,而天分绝高,工于变化,风格遒上,思力沈挚,能卓然自辟蹊径。
  陈与义《墨梅》诗甚为宋徽宗激赏,又有“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诗句为高宗所器重。其官居显要乃南渡文人中所仅见。《四库全书总目》评价其附于诗集的《无住词》曰:
  《无住词》一卷,以所居有无住庵,故以名之。与义诗师杜甫,当时称陈、黄之后,无逾之者。其词不多,且无长调,而语意超绝。黄昇《花庵词选》称其可摩坡仙之垒。至于《虞美人》之“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临江仙》之“杏花疏影里,吹笛别天明”等句,胡仔《渔隐丛话》亦称其清婉奇丽。盖当时绝重其词也。
  此本为毛晋所刊,仅十八阕。而吐言天拔,不作柳亸莺娇之态,亦无蔬笋之气。殆于首首可传,不能以篇帙之少而废之。……
  本文就《无住词》作一探索,寻绎其思想旨趣与艺术蕴涵。
  
  一
  
  《无住词》虽然存词不多,却首首可传,字字珠玑,实为宋代词坛中之珍品。我们先从《四库全书总目》所提及的那两首词入手。先看《虞美人》:
  张帆欲去仍搔首,更醉君家酒。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却匆匆。 歌声频为行人咽,记著樽前雪。明朝酒醒大江流,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
  此词有短序:“大光祖席,醉中赋长短句。”据《简斋集》可知,宣和六年(1124)与义在汴京任符宝郎时,席大光(益)就和他有交往,且有诗札往还。建炎三年(1129),席大光离任郢州知州,流寓衡山,与义避金兵至湖南,二人相遇。翌年初,与义赴邵阳,有《别大光》诗纪其事,并于宴席间赋此词。
  词抒与友人流寓中的聚散离别之依依深情,张帆欲别却搔首踌蹰,只好醉酒释怀,淡化别离之惆怅。春风撩人,桃花匆匆凋谢,正是陈、席二人流离谪宦,避难奔亡,聚散匆匆的形象写照。岁暮始暂聚于衡山,仲春即分袂,因之无限感慨。词人仅以“及至桃花开后又匆匆”传出,言约意丰,形象鲜活。“吟诗日日待春风”,正是二人客宦聚晤,日日欢会之写意开心,于岁末天寒等待春风的吹拂。然则春风始至,桃花短暂开放之后又是二人别离难舍之时!
  词的下阕,由先前别宴上的“酒”转移至侑酒之“歌”。歌伎婉转的歌声纵然美妙,却勾引起离人的悲咽;不免令人联想到明朝酒醒何处,张帆满载一船离逝向迷茫的远方衡州(今湖南衡阳)。
  这首写友人离愁别绪之词,“自然而然”,笔力飘逸,将离乱客愁与聚散依依之情以深挚俊爽的方式挥洒出之,大有“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之概。
  陈与义那首为《四库全书总目》所称赏的《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同样精彩: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这首词大约为词人晚年退居湖州青墩镇寿圣院之无住庵时的忆旧之作。宋徽宗当朝的宣和年间,天下承平,岁月优游。然而,金兵南下,烽烟四起,徽、钦二宗被俘,宋室南迁,陈与义备尝流离奔亡之苦,晚年隐遁僧舍,抚今追忆,百感交集,从而填了这首词。
  此词上阕追忆宣和年间洛中旧游,彼时洛阳南的午桥乃洛中贵游必至之所,坐中豪英毕集,花香鸟语,声色娱乐,“吹笛到天明”是何等享乐惬意!然而,词人笔锋陡转,称这只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情境罢了,恍若一梦,残身虽在,令人“堪惊”。登小阁而见新晴,豁达潇洒的词人,站在历史的高度,道出了“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的睿哲之语。杨慎《词品》下云:“‘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陈与义《临江仙》句,真正自然而然,语意超绝,可摩坡公之垒。”甚赞此词句法之妙。清人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去非《虞美人》‘吟诗日日待春风,及至桃花开后又匆匆。’此好在句中者也。《临江仙》‘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恍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倘谓现在如此,则騃甚矣。”评论十分精当。
  陈与义另一首《临江仙》是凭吊屈原,感伤国势之作:
  高咏楚词酬午日,天涯节序匆匆。榴花不似舞裙红。无人知此意,歌罢满帘风。 万事一身伤老矣,戎葵凝笑墙东。酒杯深浅去年同。试浇桥下水,今夕到湘中。
  这首词上阕吊念屈原并感怀身世,下阕感时伤老,喟叹国势,深沉执著,感人至深。而《忆秦娥·五日移舟明山下作》可谓是上词的姊妹佳篇:
  鱼龙舞,湘君欲下潇湘浦。潇湘浦,兴亡离合,乱波平楚。 独无尊酒酬端午,移舟来听明山雨。明山雨,白头孤客,洞庭怀古。
  此词题中之“五日”,当为“午日”之误,观“独无尊酒酬端午”可知。词从“兴亡离合”“洞庭怀古”着手,以寄托词人置身乱世,中原横溃,金兵横行,而词人老迈,无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感慨。
  陈与义君恩未报,国势维艰,老迈蹉跎之叹还表现在《虞美人》中:
  扁舟三日秋塘路,平度荷花去。病夫因病得来游,更值满川微雨洗新秋。 去年长恨拏舟晚,空见残荷满。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繁花相送到青墩。
  这首词的序云:“余甲寅岁,自春官出守湖州,秋杪,道中荷花无复存者。乙卯岁,自琐闼以病得请奉祠,卜居青墩镇。立秋后三日行,舟之前后如朝霞相映,望之不断也。以长短句记之。”甲寅岁即高宗绍兴四年(1134)。此年八月,陈与义从礼部侍郎(春官)任上出刺湖州。乙卯岁(绍兴五年)二月,陈与义被召入朝授给事中。六月,他托病辞职,以显谟阁直学士提举江州太平观,实则领祠禄闲居青墩。上阕写词人从南宋京城临安归青墩沿途景色与因病辞官归青墩的轻松心情;下阕写君恩未报,国势尚艰的感慨。
  《无住词》中尚有一些篇章叙写飘泊流离感受,颇可把玩:
  寒食今年,紫阳山下蛮江左。竹篱烟锁,何处求新火。 不解乡音,只怕人嫌我。愁无那,短歌谁和,风动梨花朵。
  ——《点绛唇》
  今日山头云欲举,青蛟素凤移时舞。行到石桥闻细雨。听还住,风吹却过溪西去。 我欲寻诗宽久旅,桃花落尽春无所。渺渺篮舆穿翠楚,悠然处,高林忽送黄鹂语。
  ——《渔家傲》
  陈与义在《点绛唇》下注:“紫阳寒食”,写他在紫阳山下过寒食节,与当地乡音沟通甚难的感受;而在《渔家傲》下注云:“福建道中”,抒发其穿越闽中山水乍雨还晴的悠然心态。
  洛阳是陈与义生于斯长于斯之故里,尽管词人晚年移居江南,故土情结,洛阳风物总是在他的词作中着上浓墨重彩与挥之不去的情愫。《虞美人》是词人睹江南春景引发的绮丽乡思和年迈客居异地的惆悒:“十年花底承朝露,看到江南树。洛阳城里又东风,未必桃花得似旧时红。胭脂睡起春才好,应恨人空老。心情虽在只吟诗,白发刘郎孤负可怜枝。”词人自注:“亭下桃花盛开,作长短句咏之。”显然,陈与义目击江南春色,桃花盛开而触动了乡思和年老白发羁旅异乡的郁闷。而他的《清平乐》虽为咏木樨之作,却闲适情趣中充溢着禅意:“黄衫相倚,翠葆层层低。八月江南风日美,弄影山腰水尾。楚人未识孤妍,离骚遗恨千年。无住庵中新事,一枝唤起幽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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