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大师为什么也会有失误

作者:邵 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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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忽然兴会所至及于古代巴蜀,于是找了几本巴蜀史的名著来重读。因为这几本书从前都曾读过多次,这回重读,正如苏东坡说的:“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读一回有一回的收获,真是受益匪浅、启发良殷;同时,对其中一些感兴趣的问题也作了进一步的思考和探索,也可说是其乐融融。不过,此次探索中,笔者也遗憾地发现这几本书在某些地方存在着失误,而其致误之由也颇值得人们深思;因此不揣冒昧,把这些问题的发现和考索写出来和读者共同商讨。
  我有一个习惯,在考虑历史问题时很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可靠性,特别对那些不常见的关键性史料,常常总是要进行核查。徐中舒先生《论巴蜀文化》第99页《巴蜀文化续论》一文中有这样一段话:
  《史记·楚世家》:公元前三七七年。“蜀伐楚。取兹方。于是楚为扦关以御之。”兹方今湖北松滋县;扦关,《太平寰宇记》说:“峡州很山县地即古扦关。楚肃王拒蜀处”。很山今为湖北长阳县.这是古代楚蜀交通的唯一要道。长江在古代是不容易渡越的。松滋在清江口之东。长阳在清江口西。这是当时楚、蜀必争之处。后来刘备伐吴.也是从这一条路用兵的。当巴族西迁时,这里必然已有通道。“巴蜀数战争”。也必然要从这里开始。《太平寰宇记》清江县下引《方舆胜览》说:“磨嵯山本在黔州界,极高,蛮依为巢穴。颇为边患。蜀王击之,屡获神助.故所在祀之。”此虽出自传说。但清江原为蜀地.则为不可否认的事实。据此言之.巴在夔巫以西的五都,在战国之前。必然都是蜀的旧壤。
  大家知道,战国时的蜀都在今川西的成都平原(姑不论其具体所在),兹方在今湖北中部,相距三千余里,中间还隔有一大片被称为巴的地方,故蜀和楚是不能直接相接的,而“蜀伐楚取兹方”的记载又极简略,所以这事历来就是一段难于说清原委的历史,而各家的理解也就很不相同。如蒙文通先生在《巴蜀史的问题》中只说了句:“楚肃王前后是楚西侵巴境的时期,巴蜀就必须联合起来对抗楚的侵略。”把这事看成是蜀帮巴抗楚的联合行动。而邓少琴先生则似认为蜀伐楚是不可能的,他在所作《蜀故新诠》中压根就没提这件事,而在《巴蜀史稿》中则明确说:“‘蜀伐楚’的蜀字似应为巴字,因为巴蜀世仇,绝不会许蜀人超越境域以取楚的兹方。”(《西南民族史地论集》上第202页)但徐老却找到了这一条由蜀至清江直通楚国的道路,看起来也还言之成理;而《方舆胜览》这条记载便成了这条蜀楚通道的关键性证据。这就引起了我对这条史料的核查,不过一开始便引起我的怀疑。因为《太平寰宇记》是乐史在北宋太宗时太平兴国年间(公元976~984年)的著作,而祝穆的《方舆胜览》则完成于南宋理宗嘉熙三年(公元1239年),显然乐史著书是不可能引用祝穆作品的。为了核实,我还是找了部《寰宇记》来查,不巧的是清江县所在的施州恰恰是《寰宇记》的缺卷,徐老之说显然有误。但我想徐老不会有误,是不是原书引书有误,于是去找祝书来查。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方舆胜览》卷六十施州清江县载:
  磨嵯神庙 在州治南百步。按磨嵯山属黔州界,山极高深,洛浦蛮依为巢穴,颇为边害,孟蜀王击破之。及祥符中归顺。故老云:洛浦蛮犯边。每以阴兵助官军击贼,灵迹显著,所在祀之。
  这个记载与徐老的引文大不相同,其事虽大致相合,但其中能表示时间的词语如“洛浦”(始见于《通典》、《元和郡县志》、《旧唐书》)、“孟蜀”(指五代十国之孟知祥后蜀)、“祥符”(为宋真宗大中祥符年号)等等都被删去,遂致宋代记载的唐宋时事便被误会为先秦时的蜀国事,孟蜀攻打清江洛浦蛮的道路便被误解为“蜀伐楚取兹方”的道路,时间差了一千几百年,这当然就大大的错误了。但是,我确信徐老的引文肯定不是徐老删节的,而是另有根据。开始我怀疑是不是把明代的《寰宇通志》误写成《寰宇记》,但《寰宇通志》根本没载施州;于是又找《读史方舆纪要》和《清一统志》,看看有没有关于磨嵯神庙的记载。果然在《清一统志》找到了,在第二百七十四卷施南府清江县下引了《方舆胜览》,其文字与徐老的引文完全一样。但问题又出来了,既是出自《清一统志》,徐老怎么会说是出自《寰宇记》?而现存《寰宇记》又确确实实缺佚了施州卷。问题究竟在哪里呢?于是我又回头去找有没有与《寰宇记》名称相近的书。首先找来张国淦先生著的《中国古方志考》,这是一部写得很好的工具书,不仅有现存的方志,而且包括已亡佚的方志;不仅有考证,而且有评论。我翻查过多次,这又一次不负有心人。该书在考论《太平寰宇记》时,节录了清陈兰森《太平寰宇记补阙》的《自序》,节文中说:“大要以《大清一统志》为宗,而参之《元和》、《九域》诸志,中有引《寰宇记》者,一字必存,以无忘所本。他如山川人物,或史或传,悉原旧载,无取烦言。《寰宇记》数百年之书,于是完然大备。”不幸的是,我没有找到这部《补阙》,无法继续核查下去。但这书既名“补阙”,则除搜辑佚文而外,则必又要补以他书。陈氏在《自序》已予说明,且更明揭“大要以《大清—统志》为宗”,则《清一统志》所引《方舆胜览》清江县“磨嵯神庙”条必然囊括其中。徐老很可能是用了这书而脱漏“补阙”二字,遂写为《太平寰宇记》了。这样就成问题了。但这个问题还不很大,更大的问题是没有去找《方舆胜览》来核对而使用了被删节后的误文,其据此而得出的推论,问题就更大了。这书在当时的成都很不好找,据我所知,狮子山的四川师范学院图书馆是有一部,而且是宋本,应当是准确无误的。当然,我们也不应忘记,徐老写《巴蜀文化续论》是在1960年,正处在经济生活困难时期,到狮子山很不方便;且徐老年事已高,又没助手,没能前去核查,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但在前十来年,有人在写四川史时,照用了徐老的这段文字,竟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对史料也没进行核对(这时不仅已有影印的四库全书,而且好像还有影印的宋本《胜览》),而且在分析论述上则走得更远,这就难以解说了。
  在读蒙文通先生《巴蜀史论述》第29页《巴蜀史的问题》一文时,文中的一句话引发了我的兴趣:
  《路史·国名记》和《御览》都说:“昔蜀王栾君王巴蜀,见廪君兵强,结好饮宴,以税氏五十遗廪君。”
  因为古文献中说到廪君的很少,所以关于廪君的时代,学者间的意见相差很大,有人说是在夏初,有人说是在战国晚期,但都没有有力的证据。而这条史料正好可供考论廪君时代的参考。于是我又开始核查,先查《路史》,在《国名记》中载有:“蜀王以税氏五十遗廪君者,盛《荆州记》云:建平信陵今有税氏。”文字显与上揭不同,蒙老当然不会是引自《路史》。文中另提到《御览》,但没有卷数,又无所引书名,很不好查。记得三十多年前曾将《御览》翻过一通,似乎没有这条材料。《路史》文字虽不同,但它提到《荆州记》,提醒我们可以从盛弘之的《荆州记》去查。盛书虽然早已亡佚,但清代有王谟、陈运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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