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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报人林白水之死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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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白水(1874—1926)教过书、办过学、从过政,但就其一生来,主要还是办报,自1901年他27岁出任《杭州白话报》主笔以来,25年间他先后创办或参与编辑的报刊就有10多种,经历了晚清到军阀肆虐的动荡岁月,曾五被查封,三人牢狱,最后以身殉报,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新闻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这是他永不褪色的诺言。
  他的一生极为复杂,既是黄兴的战友、蔡元培的同伴,曾为革命奔走呼号,有过光彩照人的经历,也追随过袁世凯,又与安福系有难以说清的关系,走过一段曲折的道路。他不是什么白璧无瑕的人,但就其一生来看,正如其同乡后辈邓拓1962年说的:“无论如何,最后盖棺论定,毕竟还是为反抗封建军阀、官僚而遭杀害的。”
  一、从《杭州白话报》到《中国白话报》
  林白水原名林獬,又名万里,1916年以后才以“白水”为笔名,福建闽县青圃村人。弱冠之年他在福州书院就读,就已是小有名气的闽中名士,深受老师高凤岐(啸桐)的赏识。年轻时曾和同乡林纾同在林伯颖杭州的家塾任教,成为林长民、林尹民等的老师。又应同乡、杭州知府林启之邀,先后执教于杭州蚕桑学堂、求是书院。受林启创办新学的启发,1899年春天,他和方声涛、黄层云等在福州创办第一所新式学堂“蒙学堂”,“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中的陈更新、陈可钧、林觉民等多位福建籍英烈曾在此求学(方声洞、林文等也是他的学生)。
  1901年6月,求是书院学生、杭州名士项藻馨创办《杭州白话报》,邀请林白水主持笔政,发刊词《论看报的好处》就是林白水起草的,这是他第一次涉足报刊事业。他以“宣樊”、“宣樊子”的笔名不断用白话在报上鼓吹新政,攻击小脚、迷信和鸦片(随后杭州出现了第一个“女子放足会”),也曾刊出以古文名世的林纾的《白话道情》(那时的林纾已翻译了《黑奴吁天录》,“不以仕途为念”,思想开放,倡导维新),都很受欢迎。《杭州白话报》由最初的月刊,变为旬刊、周刊、三日刊,最后成了日刊,发行量也从2000份增加到3000份,直至5000份,风行杭城及附近各地。
  1902年4月,林白水应蔡元培之邀来到上海,一起组织“中国教育会”,“表面办理教育,暗中鼓吹革命”,他的革命生涯由此翻开了第一页。接着,他和蔡元培等创办了爱国女校、爱国学社及社刊《学生民界》,“鼓动反清革命,言论尤为激烈”,也曾为《苏报》写过时评。这些活动无论在当时的上海,还是在整个中国近代教育史、革命史上都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
  1903年春,他和妹妹林宗素第一次留学日本,双双参加拒俄义勇队,秘密发起组织“军国民教育会”,执笔起草《军国民教育会意见书》,参加者包括黄兴、陈天华、张继、孙翼中、苏曼殊等。
  这年夏天,他和黄兴等一起回到上海,正值“《苏报》案”之后,章士钊等创办《国民日日报》,邀他加入,不幸因内讧而夭折。12月15日,蔡元培创办《俄事警闻》(1904年2月15日起改名为《警钟日报》)。因为林白水以前办过《杭州白话报》,所有白话文都由他执笔,但多不署名,12月19日,林白水独立创办了《中国白话报》,实现了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望。那时候报刊不分家,名为“报”,实际上是期刊,先是半月刊,后是旬刊,发行量从创刊时的数百份到后来增至上千份。几乎所有栏目都是他一个人写的,他以“白话道人”的笔名大力倡导天赋人权、人类平等、百姓合群等新观念。在第一期的“论说”栏中他写道:
  ……这些官吏,他本是替我们百姓办事的。……天下是我们百姓的天下,那些事体,全是我们百姓的事体。……倘使把我们这血汗换来的钱粮拿去三七二十一大家分去瞎用……又没有开个清账给我们百姓看看,做百姓的还是拼命的供给他们快活,那就万万不行的1
  1904年2月16日,他在第七期“论说”栏发表《国民的意见》指出:“凡国民有出租税的,都应该得享各项权利,这权利叫自由权,如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
  100年前,他就以大白话提出“纳税人的权利”思想,在当时还是罕见的。
  他在17、18期“论说”栏连载的《论刺客之教育》一文产生了实际影响,这恐怕是他始料不及的。为炸清廷考察宪政五大臣而舍身赴义的吴樾,在《暗杀时代·自序》中叙述了他在《中国白话报》等报刊影响下思想转变的过程。《民报》曾刊登吴樾写给妻子的绝笔:“自阅《中国白话报》,始知革命宗旨之可贵;自读《论刺客》一篇,始知革命当从暗杀人手。”
  1904年10月8日,《中国白话报》出至第24期停刊,离创刊不到10个月,但在中国报刊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林白水打破了文言八股起承转合的锁链和绳索,对新闻文体的发展作了许多新的探索。他的新闻作品已具备现代新闻文体(通讯、特写)的基本特征,如《俄国武官不客气的说话》、《商部尚书吃花酒》、《大家听戏,好玩得很哩》等大量新闻,以浅白的文字报道了那个时代的真相,一方面是国土被占、妇女被奸淫、财富被抢掠、百姓被杀戮;一方面则是统治者继续沉溺于听戏、花酒,照常取乐。在新闻体裁上,他较早采用号外、文摘、时事问答、连续报道、综合报道、集纳新闻、编者按、编后记等多种形式,用以报道新闻、展开评论。他的评论辞锋犀利,鼓动性强,是我国新闻史上最早用白话文写评论的政论家之一。在语言上也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明白如话,通俗易懂,辛辣尖刻,冷峭凌厉,早在五四运动倡导白话文之前他就已付诸实施,两办白话报,仅这个功绩就无人能比。梁启超半文半白的报章体风靡当时的新闻界,而林白水独树一帜,大胆采用纯白话,纵笔所至,畅所欲言,文章中不时夹杂着新名词、民间口语及方言词汇,读来活泼上口,明快畅达,同时带有浓烈的感情色彩,常用反语,有时尖锐得近乎刻薄。这一特点在他晚期的政论中表现得特别充分,深受读者欢迎,也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这是后话。
  20多年后(1925年12月4日)他在《社会日报》回忆起这段经历,还不无骄傲:“说到杭州白话报,算是白话的老祖宗,我从杭州到上海,又做了《中国白话报》的总编辑,与刘申培两人共同担任,中国数十年来,用语体的报纸来做革命的宣传,恐怕我是第一人了。”
  二、从黄兴的战友到入袁世凯的彀中
  1904年11月,清廷大肆筹办“万寿庆典”,为70岁的慈禧太后祝寿,林白水愤而写下一副对联,在《警钟日报》发表:
  今日幸西苑,明日幸颐和,何日再幸圆明园,四百兆骨髓全枯,只剩一人何有幸;
  五十失琉球,六十失台海,七十又失东三省!五万里版图弥蹙,每逢万寿必无疆!
  一联既出,令人拍案,上海各报乃至外省不少报刊无不争相转载,传诵一时。
  11月19日,上海租界,安徽志土万福华行刺广西巡抚王之春失败被捕,林白水和黄兴等11人先后被捕,他因查无实据关了一天就被释放,即在《警钟日报》发表文章大谈“侠义之士”、“为侠客辩证”:
  万福华和被捕的青年,都是古时所谓的‘侠义之士,,而满清却污他们为匪徒。侠义和匪徒相距何啻千万里?侠客是除暴安良的义士,即使在外国也算崇尚侠义精神的。
  为万福华案,他到处奔走请律师、写文章等,引起了租界当局的注意,身边常有可疑的人跟踪。在参加了“光复会”的宣誓仪式之后,1905年初春,他回福建暂避。他的一篇《革新福州教育刍议》导致了4所府学的诞生,也是造福桑梓之举。
  这年7月底,他再次东渡日本,入东京早稻田大学主修法政,兼修新闻,有人说他是“中国留学外国学新闻学的第一人”。他先后与宋教仁、孙中山结识,孙中[U手书“博爱”相赠。同盟会成立时,他欣然参加。年底,日本文部省颁布《取缔清国留日学生规则》,酿成中国留学生的抗议浪潮,他愤然退学回国。在福州乌石山隐居期间,他与黄展云合编了《高等小学修身课本》,与黄振云等合编《高等小学经训教科书》,作为福州各个高等小学的教科书。1907年初,他再次来到上海,以卖文为生,当时“海上诸报,无不以刊白水之文为荣”(《东方》杂志第32卷第13 期)。他曾夜以继日赶写《中国民约精谊》一书,刺破手指 给老师高凤岐的弟弟、他的同窗高梦旦写了一封慷慨淋 漓的血书,商务印书馆破例预付1000元银票的稿酬,他 全部赞助赵声、柏文蔚他们在南京举义。
  1907年秋天,他第三次东渡日本,再入早稻田大学, 开始系统研究英美法律和日本的教育。应高梦旦约稿, 他先后翻译了《自助论》、《英美法》、《日本明治教育史》 等著作,都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他译编的《华盛顿》、《俾 斯麦》、《哥伦布》、《大彼得》、《纳威尔》、《加里波的》等6 本小册子,介绍西方近代史上产生深刻影响的人物,被 商务印书馆列入“少年丛书”,誉为“记事简明、议论正 大,学生校外必读之书”,长销不衰,从1909年到1930年 共发行了13版,其中《大彼得》发行19版之多。
  1910年夏天,林白水学成回国。辛亥革命以后,他回 福建参加都督府参事会,主张三权分立。随后被任命为 法制局长、省临时议会议员。他四易其稿,制定了福建第 一部选举法。他主持下的法制局创办《时事选刊》,成为 我国最早的文摘报刊之一。
  1913年春天的民主浪潮中,他以共和党籍当选为众 议院议员,北上进京,从此入袁世凯彀中长达3年。1914 年1月,袁世凯悍然下令解散国会,搞了一个袁记的“政 治会议”,接着又有“约法会议”,林白水被任命为“政治 会议”、“约法会议”的议员,还做了总统府秘书兼直隶督 军府秘书长,得到袁的赏识。这年春天他以福建军务善 后帮办身份最后一次回到故乡,时值“二次革命”后不 久,福建《群报》、《民报》、《共和报》等被封,《民报》、《共 和报》主笔 黄展云、陈 群尚在狱 中,经他的 努力才得 以获释。
  1915年,旧识刘师培拉他参加“筹安全”,薛大可主办的《亚细亚报》上也发表了他不少文章,撰表纪、写劝进书,袁世凯论功行赏,他捞了个参政院的参政。在林白水波澜起伏的生命中,这位书生论政的高手没有写好庙堂问政这一笔,1913到1916年这3年是一个败笔。不过回到当年的历史场境,想到1912年秋天孙中山一度也为袁世凯高唱赞歌,黄兴更是说“此次来京,亲见大总统为国宣劳之苦心及一切规画,尤为感佩”,甚至请袁世凯和全体国务员加入国民党。蔡锷、梁启超与袁世凯之间也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民国初年的政治舞台上,袁世凯确实迷惑了许多的英雄豪杰。林白水3年的迷途并不显得突兀。
  袁世凯的皇帝梦被蔡锷他们的枪声打碎,一命呜呼。3年在朝,林白水看破了政治舞台上的翻云覆雨、尔虞我诈,下决心告别政坛专心于新闻事业。
  三、从《公言报》到《平和日刊》
  1916年8月1日,林白水辞去议员,9月1日,《公言报》便在北京问世。《公言报》的创刊得到了他的同乡、早年的同事林纾的帮助,办报资金就来自林纾的门生、段祺瑞的心腹徐树铮,所以这还算不上一张独立的报纸。也是这个时候开始,他以“白水”的笔名发表论说、通讯,亦庄亦谐,笔锋犀利,辛辣无比,乃至“白水”之名淹没了他的本名和过去的笔名。他字少泉,“泉”字身首异处即为“白水”,表示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时他家乡有座白水山,他常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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