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白马湖的平屋和一群布衣先生

作者:高 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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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浙江上虞有个白马湖,处于幽静的山乡。据说晋时有个姓周的官员骑白马人湖仙去,所以就有了这个名字。后来,唐李白寻仙到此,写下《卧闻渔浦口》等诗篇。但白马湖真正出了名,还是在20世纪20年代初,这里办起了一所私立的春晖中学。当时江南的耆宿、曾任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校长的经亨颐,担任春晖的校长。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学校高薪聘请了一批国内的著名学者任教。于是白马湖畔聚集了一群布衣先生,如夏丐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王任叔等等。这地方也便造起了许多平屋。从此白马湖成了一个令人怀念且饶有趣味的地方。
  一个世纪的时光飞逝,平屋主人音容笑貌早已消逝,而平屋犹在,平屋的精神犹在。
  
  夏丐尊的“平屋哲学”
  
  在我过去四十余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尝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移居白马湖的时候了……一家人于阴历十一月下旬从热闹的杭州移居这荒凉的山野,宛如投身于极带中。
  ——夏丐尊《白马湖之冬》
  白马湖的平屋,最先落成的是夏丐尊的3间矮屋,这是他狠心卖掉崧厦镇上的一座祖宅后造起来的,为的是静居而专注教育。
  夏先生在教书之余,还主编《春晖》、《春晖的学生》、《白马嘶》、《山雨》、《春晖青年》等校刊,同时常常于深夜把忧自家;忧朋友、忧学校、忧国家、忧世界的诸事,写成杂文或散文。他出版的《夏丐尊文集》中的大多数文章,都是在乎屋晦暗的小后轩里起草成稿的。他翻译意大利著名作家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曾再版30余次,风行国内,深人人心,甚至被取作国文教材。
  夏丐尊虽然进过几所学校,还去日本留过学,但都没有学到毕业,没有得到过一张文凭,因此,便有了叶圣陶的一番评论:“读过他的作品的人都知道,他知识广博,对某些方面有比较深的见解。所有这些都是他自己学来的,从生活中学,从工作中学,从书本中学,还向交好的朋友学……”因此,夏先生及其平屋,被当时春晖师生誉之为“真学先生”和“笃学之宅”。
  夏丐尊平生不愿意出风头。那时凭他的声望,有可能被选为县议员或省议员,故他特意把自己的原名“勉旃”改为读音相近的“丐尊”,好使民众在选举票上把“丐”字写成乞丐的“丐”字,开票时他便不承认。仅此事,使人想起了清朝那位典礼院学士柯风荪的两句诗:“不信书生能误国,功名造次误书生。”夏丐尊不想让功名误书生,所以想出了这个“丐尊”名字来。
  穿着一件夏布长衫,教其书,写其文,不愿当官,更不想立名,只愿平淡终生,这便是夏丐尊“平屋哲学”的真髓。
  
  朱自清说写作“从练习演说入手”
  
  白马湖最好的时候是黄昏。湖上的山笼着一层青色的薄雾,在水里映着参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铜镜。轻风吹来,有一两缕波纹,但随即平静了。天上偶见几只归鸟;我们看着它们越飞越远,直到不见为止。这个时候便是我们喝酒的时候。
  ——朱自清《白马湖》
  夏丐尊平屋的隔墙就是朱自清居住过的3间小屋。朱先生是1924年3月2日来白马湖春晖中学任教的。他的小屋的面前,有一条通向驿亭火车站的煤渣土路,先生天天踏着它往来于学校和宿舍之间,很是有点儿感慨,于是写下了“那黑黑的细细。的颗粒,脚踏上去,便发出一种摩擦酌骚音,给火多少清新的趣味”这么一段精彩文字。先生当时讲授的是国文课。他见农村中学生的写作能力普遍很弱,仍鼓励学生说:“你们不要怕文章写不好,我的第一篇在刊物上发表酌长诗《毁灭》;就是投了又退,退了又投,反复四五次才得以录用的。”他还强调作文过程中的一个“真”字,说:“真就是自然,藻饰过甚,真意转晦。”他要求文章的语言要“回到朴素,回到自然”,寥寥数语,道出了做文的真谛。朱先生还主张“从练习演说人手”,快速提高学生的写作能力。当时正值“五卅”惨案和济南惨案发生之际,朱先生便带领学生分头到百官、小越、驿亭等集镇街头演讲……就这样,春晖中学随着“演讲热”,出现了“写作热”和“投稿热”,上海的《时事新报》“学灯”栏和《民国日报》“觉悟”栏成了春晖师生的专栏副刊。由此,春晖蜚声海内外,被肘人誉为“北有南开,南有春晖”。这是与朱自清先生他们的对春晖一丝不苟的教育精神分不开的。
  朱先生教学生勤写作、多投稿,自己是带了好头的。他在白马湖虽只短住了两个年头,却创作了许多著名的文章,如《春晖的一月》、《白水漈》、《刹耶》、《航船中的文明》、《山野缀拾》、《白马读书录》、《水上》、《教育的信仰》、《课余》、《团体生活》等等。 1925年8月,朱自清因清华大学之聘,离开了春晖中学。然而他却没有立刻带家眷北上,因为他说自己真不愿离开平静得无鸡犬之声的湖畔平屋。
  朱先生留在平屋的趣事很多,其中最为感人的一桩事是朱自清“认错”。一次课余,他给前来平屋讨教的学生讲唐诗宋词,讲着讲着讲到了诗词与酒的关系时,不慎脱口说:“饮酒到将醉未醉时,头脑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快感,脑筋特别活动,所以李、杜能做出好诗来……”话毕,突然意识到听者乃是自己的学生,便当场认错说:“可是你们千万不要到湖边小店去试呵!否则大家会骂我在提倡吃酒呢。”朱先生的严谨教育态度,至今仍传为佳话。
  
  丰子恺与杨柳有缘
  
  昔年我住在白马湖上,看见人们在湖边种柳,我向他们讨了一小株,种在寓屋的墙角里。因此给这屋取名为“小杨柳屋”,因此常取见惯的杨柳为画材;因此就有人说我喜欢杨柳,因此我自己似觉与杨柳有缘。
  ——丰子恺《杨柳》
  丰子恺先生的“小杨柳屋”,是座日本式样的小平屋。
  小杨柳屋是当年白马湖里。的一个活动中心。除夏丐尊、朱自清、朱光潜等教师,还有偶尔来春晖讲学的蔡元培、黄炎培、叶圣陶等人,都喜欢到小杨柳屋聚谈。而丰子恺先生总习惯地将一张八仙桌抬出,放在小天井的那株杨柳树下,然后大伙边喝茶边怂恿丰子恺作画。丰先生的第一幅《嫩柳》和《茶馆》画就是在这小院的柳树下的八仙桌上创作出来的。对于这些早期的画,郑振铎曾这样赞评过:“我的情思都被他带到一个诗的仙境,我的心上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在当时中国,先生对漫画艺术的探索确是独一无二的,犹如在天边的荒原踽踽独行,难免感到最初的“寂寞”,但是他周围这批对艺术有着高深造诣的同事们,给他鼓励、指点,使他坚持走下去,创作了许多精彩的漫画作品。
  丰子恺先生的漫画,率真、质朴、贴近生活而寓意深刻。读丰子恺的“白马湖画作”,不难领悟到什么叫具有现代艺术品位的中国味道。他在寥寥数笔里,显示着我们民族性格的希望和蕴藏。他因此成为近现代中国漫画的开山鼻祖。
  丰子恺在教育中,常常结合学生心理,进行寓教于乐的趣味教学,以此打动学生的绘画之心。有一次,他教学生写生,当大家在“小杨柳”下坐定后,便指着自己那宽宽的前额,瘦瘦的下颚,示范着画上一个倒置的三角形,然后再添上几笔,于是,柳树下一个丰子恺微笑的头像出现了。他对学生说:“你们看,这是因为你们平时用功,画得好,丰子恺笑了。”说完再加上几笔,又说:“这是因为你们平时不用功,画得不好,丰子恺哭了……”时隔30多年后,春晖中学举行40周年校庆,丰子恺先生从上海寄来一幅庆贺画,画面是一座青山,山边一个湖,湖畔一株嫩柳,几只春燕。先生寄希望于春晖生机勃勃,茁壮成长。用心是何等的深邃!
  丰子恺除了“白马湖春天画”很出名外,还有“小杨柳散文”、“小杨柳书法”及“湖畔翻译”,也都很出名。譬如他的《艺术底慰安》、《青年与自然》、《美的世界与女性》、《山水间的生活》、《白马读书录》、《艺术底创作与鉴赏》、《艺术》等轰动一时的文章,都是写于小杨柳屋。白马湖由于有了小杨柳屋这个中心,随之形成了一种博学睿智的白马湖文学流派。周作人赞美这个流派犹如“白马湖的水色”;台湾作家杨牧则称其为“白马湖派”,并指出台港澳当代散文明显受“白马湖”风格的“隔海曼衍”。朱光潜在《敬悼朱佩弦先生》文中曾这样回忆说:“大家朝夕相处,宛如一家人。佩弦和丐尊、子恺诸人都爱好文艺,常以所作相传视。我于无形中受了他们的影响……”白马湖的一代文人,留给后人的是开创新文化的一个群体睿智,长时间地砥砺社会,雕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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