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批儒评法”运动中王重民之死

作者:散 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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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5年,当浩劫的文革即将进入尾声,包括“臭老九”即广大知识分子在内的人们苦熬过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巨劫奇变”的时候,王重民,这位“国宝”级的知识分子,著名的图书馆学、版本学、目录学、文献学、方志学等资深专家,却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批儒评法”运动中含恨自杀了。王重民先生的死,无疑是中国文化的重大损失,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文革中知识分子苦难史的一个结尾。
  一
  王重民,字有三,1903年出生于河北高阳县西良淀村,曾被称为是“高阳四大名人”之一,即与李石曾、王法勤、韩世昌并称为民国高阳籍的著名文化名人。王重民早年就读于保定直隶六中,时当中国社会转型之时,革命风潮骤起,他感受时代风气,慨然参加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并曾返乡筹建团支部,因被直系军阀查知,受到通缉,于是易名为重民(取“国家三宝,以民为重”之意),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
  当时河北以盛出“读书种子”而著名(清朝时河北除盛出太监、伶人之外,就是书佣、书商等了,如北京著名的琉璃厂一条街,大多就是河北人开的铺子),遥自清季倡导实学和功利之学的“颜李学派”——颜元、李(工恭)和写有《书目答问》的南皮张之洞之后,河北学人灿然可观。即以近代形成的图书馆学而论,其中著名学人就有孙殿起、李大钊、王森然、袁同礼、王重民、张申府、孙楷第、傅振伦等。此外,考古学如裴文中、贾兰坡、商鸿逵,历史学如雷海宗、傅筑夫,文学如高步瀛、罗根泽、冯至、顾随、杨公骥、孙犁,民俗学如李安宅,法学如杨秀峰,等等,堪称星河璀璨。
  王重民虽然曾经投身革命而受挫,到师大之后依然保持着“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的身份。1924年10月,北京青年团组织因张国焘被捕泄密而告瘫痪,经过紧急整顿,北京党团实行临时合并,对全部党团员也开展了审查。经过审查获得合格的名单中,师大有王重民、吴大猷、黄道、贺凯(笔者的父执,后山西大学中文系主任)等。不过,此后王重民就逐渐退出了政治活动,转而问学,其经历如其所自称:是“幼承家学,壮游京师,亲炙诸老师宿儒之教诲,得稍窥六经”。他师从国学大师陈垣、杨树达、高步瀛、袁守和、傅叔湘以及黎锦熙等,学问大进,如同样以“书痴”知名的陈垣大师,居中国文化史上的“国宝”等级,其“门下走狗”,王重民就是得意弟子中的“河北三雄”之一。当时北海图书馆馆长袁同礼也在该校讲授目录学,见王重民学习刻苦且生活艰难,就介绍他到图书馆兼职,也就是在这座后来并入“北图”的图书馆里,成就了一代学人的王重民。同样的例子,在当时还有谢国桢、赵万里、向达、孙楷第、张秀民、谭其骧、贺昌群、吴晗、杨殿(王旬)等先生。
  王重民作为当代著名的目录学家等,曾有《国学论文索引》、《老子考》、《日本访书志补》、《史略校勘札记》、《四库抽毁书提要》、《续修小学考》、《谢氏小学考校勘记》、《增辑小学考简目》、《清人文集札记中文字说总索引》、《清人字说选录》等煌煌著述;此外他还辑校有《列子》等,并与孙楷第合编有《西苑丛书》,又曾拟编《清代文集篇目分类索引》。当时他还与刘盼遂、傅振伦、谢国桢等成立了《学文》杂志社,编辑《学文》期刊,这个团体的学人当时被称为是“北学派”。1930年,由于王重民在北平图书馆开展编目工作十分出色(该馆索引组编有《石刻题跋索引》、《清耆献类徵索引》、《碑传集、续集、集补索引》、《国朝先正事略索引》等一批至今还享有盛名的工具书),又常常在《北平图书馆馆刊》上发表论著,遂被任命为北平图书馆编纂委员会委员兼索引组组长,当时他还帮助梁启超编写《图书大辞典》等。
  后来人们总结出一个规律:一个学人的成长史上,往往有一座让他一生在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图书馆。王重民在学术上的崛起,就与北平图书馆分不开。周一良先生曾说:“当时的北平图书馆,不仅仅是采购、编目、储存图书的后勤机构,也不只是普及知识的宣传教育机构”,它还“定期出版馆刊,登载学术论文、国内外新书评价和本馆入藏的新书书目”等等;这些都“学术价值很高”,“至今仍为研究近代史的学者所利用”,而且“馆刊所载国外新书目录和评价,对于当时治文史之学的青年,在扩大眼界增长知识方面极有用处”;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北平图书馆里有一批青年搞编目、索引、编资料、整理图书等工作,新书评介也往往由他们执笔。他们把工作与研究结合起来,从工作中得到培养提高,以后大都卓然有所树立。据我所知,已故的向达、贺昌群、谢国桢、刘节、赵万里、王庸诸先生,现在学术界知名的谭其骧、孙楷第、于道泉、张秀民、冀淑英诸先生,都是当年的北平图书馆馆员。”后来在沧桑鼎革之际,“北图”馆长袁同礼离去,也就是在当时,毛泽东传话给胡适,让他留下来当“北图”的馆长,当然胡适没有留下来。
  此后王重民就代理了馆长一职,其时他膺受重命,保护国家财产,功勋卓著,精神可敬,正如他在1948年12月21日和1949年1月28日致全馆员工的两封公开信中所言:“袁馆长在昨天清早飞往南京去了,想诸位同人都已听说,并且都很惆怅。袁馆长行前,托我转给大家一封信,我把他抄在上面。我是一个‘书生’,没有经验,没有能力,那(哪)敢担任这个职务,但念现在正是‘同舟共济’的时候,我跑来参加,和大家一同拨桨,一同维护我们所寄托、所凭藉的‘舟’——北平图书馆,共患难,共甘苦,也是义不容辞的。”“我们当前的任务,一是保护我们的馆产和图书,一是共谋同仁的安全和福利。”后来王重民任中国国家图书馆——“北图”的副馆长。
  1952年,他因与主持者不合,才离开“北图”去专任了北大图书馆学的专科主任(后为图书馆学系的系主任,又因“老右”被免之)。在新中国的图书馆学领域,一向有所谓“北大南武”之说,也就是说其重镇当属北方的北京大学和南方的武汉大学,而遥领了北大这座重镇的领袖者,就是王重民和刘国钧两位先生了。
  二
  说到北大的图书馆学的渊源,那是1947年王重民在胡适支持下开始设立图书馆学专修科,这为正式成立图书馆系以造就图书馆学的高深人才做了准备。当时曾延聘的名师有毛子水、赵万里、袁同礼、于光远、傅振伦、王利器、刘国钧等。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王重民与胡适的关系。王重民治学多受胡适所亲炙和栽培,二人学缘与私谊俱厚,王重民对胡适执弟子礼也甚恭,两人还有许多往来的通信。胡适非常赞赏王重民的文史考证才能,自己每有考证所得,也往往请王重民过目,与之相互讨论和切磋。后来王重民和刘修业夫妇喜得一子,请胡适取名,王重民还题诗致谢云:“数载追随钻研,稍识读书滋味。这番喜得平生,却误了为学机会。应似剃度的小僧,又到红尘一回。待到债了缘清,却误了修行年岁。”由此可见王重民追慕胡适一心向学的心志了。还在抗战胜利之时,胡适发起《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王重民听说后积极响应,他在给胡适的信中说:“重民在欧美流落了十几年,受了不少的洋气,也算看了一点洋玩意儿,在东方学一方面,所以‘图强’之心非常迫切。”
  王重民是爱国的学人,在拳拳的报国志向中,也有一番跃跃欲试的作为,如在致胡适的信中,他说:“重民思想鲁钝,材短望奢,故仅能而且最好作目录学的工作,尝梦想将古今簿录分别校定,纂成一部《中国古今图书大辞典》,俾分有分之用,合有合之用。”他还说:“重民自问无实斋(章学诚之字——笔者注)之见识,有实斋之博览。二十年来,都是作的绍兴师爷的工夫。作学生的时候,看了一百多种杂志,编出两本《国学论文索引》,毕业后看了四百二十八种文集,编为篇目索引。出国后,看了五千敦煌卷子,一千二百金石拓片,一千五百部天主教书,近又看了二千九百部善本书了,也曾提出一些菁华,将来或能应用。去冬今春,看了三四百部明本方志,顺手辑出了两百多个《永乐大典》纂修人,觉得当时所征服取的人材,下至医卜星象、和尚道士,实比四库馆广大的多。”就这一封信,也足可窥见王重民“书痴”的程度和其宏大的抱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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