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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周恩来的困惑
作者:张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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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抱定入‘地狱’的决心”
1966年9月15日,毛泽东第三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林彪和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发表讲话。林彪在讲话中极富煽动性地说:“文化大革命形势好得很”,“你们的斗争大方向,始终是正确的”,“毛主席和党中央坚决支持你们”。周恩来却郁郁寡欢,国民经济早已不能正常运行,所以,他在讲话强调:工人、农民、科研人员和机关干部,“应当坚守岗位,不失时机地掌握生产环节”;要求红卫兵不要到企业、农村“进行革命串联”;“工厂、农村不能像学校那样放假,停止生产来搞革命”。
可是,这篇讲话却被中央文革称为“大毒草”。在一次中央碰头会上,江青气嘟嘟地说:“用生产压革命,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下文件,发社论,叫农村、工矿不要革命。把以前的文件都收回来。”周恩来理直气壮地回答,这篇讲话是经中央研究,后又经毛主席同意的。尽管江青有特殊的身份,即毛泽东的夫人,也有合法的职务,即中央文革小组第一副组长,可是,周恩来在关系国计民生的原则问题上,毫不退让,他对江青说:“生产搞乱了,我们去喝西北风吗?”“不搞生产,不搞建设,人民吃什么,用什么?”
红卫兵以打、砸、抢而横行国中。8月30日,章士钊被抄家后,于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不得不写信给毛泽东,毛泽东阅后批示:“送总理酌处,应当予以保护。”周恩来有此批示,严厉地批评了有关人员,并作具体指示:(一)把抄走的东西全部归还章士钊。(二)派两名解放军战士到章士钊家负责保卫工作,防止红卫兵再抄家。(三)将章士钊秘密转送到301医院加以保护。同时,他还给公安部、统战部开列一份长长的应予保护的名单,他们中有:宋庆龄、郭沫若、章士钊、程潜、何香凝、傅作义、张治中、邵力子、蒋光鼐、蔡廷锴、沙千里、张奚若、李宗仁等。
当红卫兵擅自将班禅劫持到中央民族学院关押时,周恩来十分恼火,立即让北京卫戍区派人前去制止,并一再交代,绝不允许红卫兵对班禅采取侮辱性的斗争方式。同时,周恩来还派联络员,会同北京卫戍区指战员,将班禅由中央民族学院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还亲自过问华罗庚的问题,阻止造反派抄华罗庚的家。造反派四处点火,无端肇事,而周恩来则像消防队员和交通警察一样,扑火救急,疲于奔命。在如此带有全局性的政治灾难之中,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威望和地位,以及娴熟的政治智慧,保护一大批人。但是,这种个人作用毕竟是有限的。他对刘少奇、贺龙冤案的无能为力,便是最为典型的实例。
1966年10月9日至28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工作会议。陈伯达在会上提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概念。林彪则在会上说:“这次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错误路线主要是刘、邓发起的。”似乎有一种默契。会议期间,北京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打倒刘少奇”的大幅标语,周恩来对此极不满意,他在接见哈尔滨工业大学红卫兵代表时,告诫他们不要去天安门张贴大字报,指出:“你们把少奇同志的大字报贴到天安门,你们要考虑考虑。少奇同志是政治局常委,是国家元首,就是要撤换也不需这样去发动群众。你们做事要慎重些,凡是中央未提倡的,《十六条》里又没有的,你们就要考虑考虑。”
周恩来的劝阻没起什么大的作用,“打倒刘少奇”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并向全国扩散开去。他对此十分生气,极为反感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你们都看见了,大街上那些大标语与口号上,把刘少奇名字倒着写,打叉叉,这像什么话嘛!这样做不文明啊!少奇同志的问题还没有定性嘛,即使定了性,我们也不能侮辱他的人格嘛!”也就是在此时,他吩咐自己的保健医生:你去看看少奇同志,他现在怎么样了?11月8日,廖承志等电话请示:孙中山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将至,刘少奇、邓小平是否出席?如果出席,红卫兵可能冲上主席台或叫喊不恰当的口号,怎么办?周恩来毫不犹豫地批示:“刘、邓可请假不出席。”
这样的事情并非一例,11月19日,北京政法学院要开批判李雪峰大会,并且要联系批判刘少奇、邓小平。他知道后,立即通知新华社:刘、邓问题中央已解决,不要在群众中搞。中央不支持他们开这样的会。他苦口婆心地对红卫兵做说服工作,不让学生冲中南海,对刘、邓不宜采取揪斗。12月31日,他在同清华大学造反派头头蒯大富谈话时,仍在做说服工作,不同意让王光美回清华检查。他反对把刘少奇的问题划为敌我矛盾,表示:“不能把你们的看法强加于我。你们不要把‘打倒刘少奇’的口号贴到天安门去。”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康生便无中生有地造谣说:“贺龙私自调动军队搞‘二月兵变’,在北京郊区修了碉堡。”林彪的党羽则诬陷贺龙插手海军、空军和政治学院,在军队搞所谓“地下活动”,“罢官夺权”。12月24日,周恩来同贺龙谈话,保护性地提议他暂停工作去休息。贺龙、薛明夫妇原被安排在钓鱼台居住。周恩来考虑到中央文革也在此,于是,又将他们转移到北京郊区新六所。造反派从中央文革处得知信息后,又吵吵嚷嚷到新六所。周恩来知道后,立即又将贺龙夫妇接进中南海西花厅的自己家中。
在西花厅居住的日子里,周恩来担当国事,鞠躬尽瘁、朝乾夕惕的情景,给薛明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每天黎明前我和贺总都扒在窗台前,盼着总理早点起来。当时正值隆冬,分外严寒,每天天快亮时,才看见总理的汽车缓缓地从外边回来。总理太疲乏了!太劳累了!看到这些,我和贺总心里难受极了。林彪、‘四人帮’一伙对老帅们采取冷攻,对总理是搞热攻,车轮战,使他不得休息。……贺总住在西花厅,心情很不安。总觉得总理天天为国家操劳,他却躲在西花厅休息,很不是滋味。总理工作这么紧张、劳累,有时还抽时间到我们的住处看一看,每次来后,都对贺总说:‘你要安心住着吧。’”
“文化大革命”的恶性发展,远远超出周恩来的意料,尽管如此,他还是苦力支撑。据他的工作台历所记,红卫兵运动开展以来,他共接见北京和全国各地来京的红卫兵及群众组织代表160余次,劝说他们以大局为重,维护民族的团结、国家的统一和人民的安宁。
他对“文化大革命”也是很不理解,曾和刘少奇、邓小平说过类似的话:老革命遇到新问题。然而,他是个组织性极强的共产党人,对领袖尤为忠诚。运动之初,他曾经说过:“这次文化大革命,我们都是没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也没有经验。但毛主席对运动的前景是看得清楚的,我们看不清不要紧,要紧跟主席,不要掉队。”他常常处于矛盾的心境之中,既“要紧跟主席,不要掉队”,又要应付各种各样混乱复杂的局面。他经常告诫党的高级干部:要抱着“我不入苦海,谁入苦海”的态度,因势利导,挺身而出,保卫党和国家的利益。11月24日,他在参加讨论《工矿企业进行文化大革命的若干规定》的修改稿会议上的所说的一段话,最能体现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困难的处境和无奈的心境,他说:“我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不入虎穴谁入虎穴?为了党和国家利益,要不惜牺牲自己的个人利益,要有我们当年跟敌人打仗深入虎穴取虎子的精神,要抱定入‘地狱’的决心。”
责任编辑杨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