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胡风的五封告别信

作者:散 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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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5年5月13日,这一天的《人民日报》不同寻常,它以很大的篇幅发表了《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这说明“胡风事件”已经被定性,并且将迎来一场没有人能够预料到的政治风暴。17日,胡风在这天的凌晨被逮捕,从此他开始接受公安人员的审查,据《周恩来年谱》的记载:此日“凌晨,(周)到毛泽东处开中共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会上谈关于胡风问题”。显然,胡风的被捕是最高决策层直接决定的。
  胡风在看守所被隔离了3个月后,又被关押进北京的秦城监狱,而且是被关在一间单人牢房内,直到1965年底他被判刑为止。
  1966年2月,胡风的刑期以监外执行的方式开始,他被“流放”到四川。胡风在离京前写下了5封信,分别向5个人告别,并表示此前与他们相交的谢意。这5个人分别是徐冰、乔冠华、陈家康、老舍、徐平羽。
  
  一、徐冰
  
  徐公足下:
  出狱后虽曾动过求见求教之心,但随即悟到了此负疚之身不应干渎左右。现已受命即日远戍(虽要求略缓时日,亦不可能),往事历历,前途渺渺,虽力强者可以万事从此始,但气衰者却颇难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也。回想雾城受助受教之情景,当此后会无期之际,敢冒俗套“辞行”之诮,遥望高旗飘扬,朝阳吐采,谨致一个不能自已的敬礼。夫人均此。
  胡风
  1966年2月
  徐冰(1903—1972),原名邢萍舟,又名邢西萍,河北南宫人。他青年时代在上海读书,曾参加过学生爱国运动。1923年,徐冰赴德国留学,翌年在柏林加入中国共产党,1925年又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28年,徐冰受命回到上海,任中共中央秘书处翻译、上海反帝大同盟党团书记。1932年秋,徐冰因叛徒出卖被捕入狱,但他坚贞不屈,严守机密,至1933年春经党组织营救出狱,后赴北平从事地下工作,1935年冬曾参与组织和领导一二九学生运动。徐冰1937年初到延安,曾出席白区工作会议,并代表北方局作工作报告。七七事变后,徐冰任中共中央党报委员会秘书长、《解放》周刊编辑,期间曾与成仿吾等合译了《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等。
  1939年,徐冰奉命赴重庆,任中共中央南方局文化宣传委员会秘书长兼文化组组长,成为周恩来在统战、文化工作方面的一位得力助手,期间也曾给胡风以许多帮助。解放战争时期,徐冰先后任北平军调处执行部中共顾问、中共潍坊市委书记、中共济南特别市委常委、济南特别市副市长。1949年,他参加了和平解放北平的接管谈判,并任北平市副市长。
  1949年以后,徐冰相继任北京市副市长,全国政协秘书长和副主席,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和部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等。“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徐冰受到冲击和迫害,于1972年3月22日病逝。
  徐冰在抗战期间活动在大后方,并曾在中共驻渝办事处工作,当时与胡风有过许多接触,而胡风当时在重庆文坛声誉颇隆,甚至曾被人称为是“中国的别林斯基”、“东方的卢卡契”和“鲁迅的传人”。他在重庆的几年,经常走访中共的周恩来,并多次通过徐冰、陈家康、冯乃超等直接接受来自中共方面的指示和帮助,并且在与国民党顽固势力斗争中,与中共采取统一步调,如“皖南事变”发生后,为抗议起见,他愤然离开重庆,奉命赴香港活动等。后来在1944年的重庆,胡风主持的《七月》竟被吊销,也是从周恩来处获得了资金,才出刊了另一个文学杂志《希望》的,这一切,许多是由徐冰具体接洽的。
  1945年8月28日,当时毛泽东飞赴重庆与蒋介石谈判,胡风第一次见到了毛泽东。那是一个晚上,胡风和冯雪峰由徐冰带领进入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与毛泽东相见。当时随同毛泽东一道来重庆的还有毛泽东的秘书胡乔木。胡乔木还专门约了胡风长谈,后来胡风在《胡风回忆录》中说:“我向他汇报了国统区文艺界的情况。”原来,当时陕北和各根据地早已开始进行整风,中共在国民党统治区的机构和组织自然也不能除外,而且特别是重庆,胡风和一些人的文艺思想与延安方面有所抵触,这也牵连到了中共南方局的指导偏向,而胡乔木随同毛泽东来渝,则是专程来解决重庆左翼文化界存在的问题的,胡风的问题即是其中之一。当时胡乔木又约胡风谈了两次,但胡风固执己见,双方仍然谈不拢,最后,胡乔木只好直言:“毛泽东同志对于中国革命的伟大贡献之一,就是把小资产阶级革命性同无产阶级革命性区别开来,而你这个《论主观》、《论中庸》问题的关键,恰恰是把这两种革命性混淆起来。”也许是因此而负气,或者是浓郁的文人习气吧,在随后的10月11日欢送毛泽东回延安的重庆九龙坡机场上,胡风“虽然被徐冰从背后往前推了一下,但仍然没好意思走上前去握手”。(《胡风自传》)不曾想,这也就不意间成了一个谶语,后来种种,也就其来有自了。
  胡风信中的“往事历历”,就是指当年的一幕幕往事,所谓“回想雾城受助受教之情景”,《七月》、《希望》等等,徐冰奉周恩来之令在道义与经费上给予支持,他还通过郭沫若在第三厅为胡风安排工作,帮助其解决生活待遇问题。此时此刻,胡风心头自然涌出了感恩之想,也在离别“后会无期”之际生发了无限感慨。
  
  
  二、乔冠华
  
  乔公阁下:
  十年多以来,常常瞻望行旗所向;声音在耳,笑貌更在眼里。历史在前进,虽面壁之人,亦能感到气旺。定论之后,曾向监狱当局提过,希望领导上代我向你转询,如还不至完全见弃,望能给一见面的机会,在思想上从你得到帮助。因为,当时突出地记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提到某一问题时,你动情地说过:“如果那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大意)在我,无论在怎样困难和失败的情况之下,也从未发生过“活下去,有什么意思”的问题。糊涂人对阶级事业的理想、对党,总有一种糊涂的自信或痴想也。但这时候深深地记起了你的话和表情。我不由自主地面对着了这个问题,这才想起了你的真意何在,想有所请教。但后来懂得了:我这个阶下之身,提这样的要求就成为对你的一种不敬,写书面感想时只好取消了。现已受命即日远戍,想到后会无期,前尘种种,对你应感谢的,对你应请责的,不断地袭上了心头。语言有时是无能的,况且又在神情无绪之中,那么,就请以言不尽意、语无伦次见谅罢。
  敬礼!夫人均此。
  胡风
  1966年2月
  相比较于胡风致徐冰的信,这一封给乔冠华的信,则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感情更加浓烈,内容也更加复杂了。
  乔冠华(1913—1983),江苏盐城人,在中共内部以“才子”相称,并与胡乔木有“中共两乔木”之称。他16岁高中毕业后即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读书期间广泛涉猎各种书籍,后又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继续攻读哲学,后因参加进步活动被日本当局驱逐出境。1935年,乔冠华又赴德国土宾根大学留学,并在23岁时获哲学博士。1939年,乔冠华由廖承志、连贯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爆发后,乔冠华主要从事新闻工作,曾出任香港《华商报》和《大众生活》编委等,期间撰写了大量国际评论文章。
  1942年秋,乔冠华到重庆《新华日报》主持《国际专栏》,并在重庆中共办事处工作,随之与胡风相稔熟,两人不仅有工作的往来,性格也都直爽,更有共同的爱好——哲学、文学等,所谓惺惺相惜不为过。当时乔冠华也是周恩来身边的一位得力助手,直到1946年初,乔冠华还随周恩来赴上海,参加中共代表团的工作。不久,乔冠华又赴香港,担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乔冠华历任外交部外交政策委员会副主任、外交部部长助理、外交部副部长等,多次在重大历史关头留下其潇洒有致的身影(如抗美援朝、中美建交等),尤其在中国重回联合国之际,“乔公”率团赴美,并在会场上爽朗地开怀大笑,那张照片定格在历史上,也成就了他杰出外交家的一世英名。但晚年的乔冠华因误上“贼船”,与江青反革命集团有脱不开的干系,这也损伤了他此前的“清名”和文名,胡风信中的所谓“瞻望行旗所向”,当然并不包括后来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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