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四清”纪事

作者:荣 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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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10月底至1965年6月初,我参加了中共山东省委海阳社教工作团,在山东海阳县搞了8个月的“四清”。当时我只是一名刚刚步入大学校门一个多月的学生,如今回忆起那段经历,许多事情记忆犹新。
  这里应该先解释一下什么是“四清”。所谓“四清”,就是“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也就是自1963年开始的“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简称。其实,最初提出的“四清”,只是农村“社教”中的几项具体工作,即“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后来一些人把“四清”的概念范畴扩大了,与整个“社教运动”画了等号。
  
  一
  
  1964年10月下旬,刚入烟台师专校门不到两个月的我们,接到学校通知:中文科两个年级4个班的学生和全体教师全部参加工作组,下乡去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那年我19岁,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我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对能有机会投身到“社会大课堂”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奋。
  几天后,我们便打起背包,到烟台市委党校集中学习去了;大约一周时间,又集体转移到了莱阳县委党校。在两个党校学习的内容,主要是进行阶级斗争教育,同时还学习了《前十条》和《后十条》(即两个中共中央文件,《前十条》是1963年5月下发的《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若干问题的决议(草案)》,《后十条》是1964年9月下发的《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修正草案)》)、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关于在河北抚宁县桃园公社搞社教的报告(即“桃园经验”)等等。至于学习后将到哪里去搞“社教”,学校领导对我们严格保密,我们也不敢乱打听。那感觉,就像战士知道明天要上前线,但不知道前线在哪里一样。
  学习期间进行的“阶级斗争教育”,主要是讲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以及一些地主、富农如何盼望蒋介石反攻大陆,如何向贫下中农反攻倒算,如何拉拢腐蚀农村干部等案例。记得的案例有:某地一个地主过年时贴的对联是“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暗含“缺一(衣)少十(食)”之意,横披是“将(蒋)来享福”;某地一地主将农药1059洒到一贫农自留地的白菜心里,那户贫农吃了白菜一家死了三口;上级派到某村的工作组队员晚上到贫下中农家串联时,被坏分子“砸了黑石头”;某地反动道会门猖獗,一个70多岁的道长自封“皇上”,还搞了十几个“妃子”;等等。反正给我们的感觉是,当时形势十分复杂、十分严峻,“阶级斗争的弦”不“绷紧”确实不行了。
  到莱阳党校的第三天,党总支书记把我和同年级的另外3位同学叫去,通知我们4人第二天提前出发,说是要去海阳,并且要求我们对同学们保密。第二天一早,我们便背着背包到指定地点集合,与其他二十几个人一起爬上一辆大卡车出发了。在车上,我们才知道,那二十几个人都是莱阳的,我们是一个工作组;我们去的地方是海阳县大山公社瓦罐窑大队。
  车上年轻人居多,尽管卡车跑在沙土公路上有些颠簸,大家蜷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很不舒服,但莱阳的同志依然一路上唱着歌。我们因为与他们不熟,很少与他们交谈,不过他们起歌后我们也跟着唱。
  两个来小时,我们到了瓦罐窑村。
  村里已经有一些工作队员了,在当天晚上召开的工作组会议上,我才知道,我们这个工作组的人员主要来自省委、省人委(即省政府,当时称“山东省人民委员会”)及部分省直机关,还有长清县(当时属泰安地区)、莱阳县的部分干部和社会青年、山东财经学院的部分师生、山东农学院的部分教师,加上我们烟台师专的,总计要有七八十个人。据运动结束后瓦罐窑工作组的工作总结所记,我们的工作组共有87人,其中省直机关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26人,长清、莱阳基层干部和社会青年40人,大专院校师生21人。曾经有一段时间,全县社教工作团的宣传队也住在瓦罐窑,加起来达到了130多人。毛泽东后来所批评的“搞人海战术”,我们瓦罐窑工作组可谓典型一例。
  也是在这次会上,我知道了瓦罐窑大队的基本情况:全大队共553户,2697人,分34个生产队(小队)。该村1943年解放,属于革命老区,土改比较彻底,村里党员多、老干部多、荣复转退军人多,还有“阶级斗争复杂,和平演变严重”等等。会上还公布了工作组领导班子,工作组组长是童辛(山东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副组长是丛生(山东省人委办公厅副主任)。
  
  二
  
  不久后我们就看出来,我们的组长、副组长显然不是工作组里级别最高的干部,有两个神秘人物应该比他们级别更高。一位是王林,高高的个子,穿一身黄军装(注:工作组大多数人都穿黄军装,我在离开莱阳前也买了一件黄棉袄,记得卖给工作队员的旧军装十分便宜,交的钱几乎是象征性的)。王林平时很少说话,与我们普通工作队员接触不多。进村半个多月后我才从济南来的队员那里知道,他就是当时的山东省委书记处书记(相当于现在的副书记,是山东省的第三把手)刘秉琳。王林是他的化名,是把名字最后一个字“琳”拆开了。当时一些高级干部去搞“社教”都要化名,大概为了怕暴露身份,如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在桃园就化名“董朴”。我们最早发现王林与众不同的是,他走到哪里,都有一个人跟到哪里,而且那个人腰里还挂着手枪(工作组里整天枪不离身的只有他和组长童辛两个人);有时候会跟着两个人,多一个女同志。后来我们才知道,跟他寸步不离的是他的秘书李成,那位女同志是省某医院的护士。刘秉琳有个习惯,大清早爱到村子外边沿着河边散步,他在前面走,李成就在后面跟着。李成个子也较高大,再加上军装外面扎着皮带,别着手枪,显得十分威武。相比之下,刘秉琳倒有些其貌不扬,而且,他的军装也比李成旧的多。村里的老百姓很快就知道了工作组里有“大官”,但他们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那人官有多大。有人注意到了刘秉琳、李成早起散步的习惯,于是纷纷传言道:“工作组那个最大的官天天早晨跟着一个伙夫在下河沿溜达。”——他们是把带手枪的李成当成“最大的官”,而把省委副书记刘秉琳当成伙夫了。
  
  另外一位神秘人物是周毅然。周毅然个子不高,较瘦,眼睛整天眯缝着,还经常带着眼屎。工作组开过几次会后我们就看出,他虽然不是组长,但显然是工作组里举足轻重的人物。童辛、丛生等讲完话后,都要问问“周毅然同志有什么意见?”周毅然有时候说几句,但多半是表示“没有什么意见。”不久我们就知道了,这位“周毅然”是原山东省委常委、济南市委第一书记王路宾。王路宾是1930年入党的“老革命”,是“一二·九运动”中山东学生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1939年到延安后又赴莫斯科学习,后在中央社会部工作,解放后担任了山东省公安厅厅长、省委常委兼秘书长、济南市委第一书记。在1959年“反右补课”时王路宾被打成了“右派”,参加瓦罐窑工作组时,“右派帽子”虽然摘掉了,但党籍、职级还未恢复。两个月后,即1965年1月,山东省委正式下文撤销了对王路宾的处分,恢复了他的党籍和职级。组长童辛、丛生等省里来的干部也许是早知道了王路宾即将平反的消息,所以他们在组里对这位当时连党员还不是的老头儿都敬着三分。
  王路宾也是一身旧军装,那黄棉袄穿在他身上显然有些大,因此人也显得更矮。他不像刘秉琳那样有架子,喜欢跟大家交谈,特别喜欢跟年轻人交谈。工作组开办食堂后,他和我们一样排队打饭,一样蹲在院子里吃饭(刘秉琳很少和大家一起吃饭,多半是一个人在食堂里间吃),边吃饭边跟大家说说笑笑。1965年初他正式平反后,虽然在工作组没有公开明确什么职务,但明显成了工作组日常工作的“一把手”,不过,他倒没有因为地位的变化而端起架子来。记得一次吃饭时,我端着碗凑到他跟前,好奇地问:“周毅然同志,你改名叫周毅然有什么讲究啊?王林同志是把一个‘琳’字拆开了,‘周毅然’是怎么回事?”他眯缝着眼看着我说:“周毅然是我当年做地下工作时用过的名字,没有别的讲究。”在两年后的“文化大革命”中,山东省革委成立之初,王路宾是被“结合”的老干部之一,后来因反对主政山东的王效禹而被“打倒”。“文化大革命”后,在拨乱反正中,王路宾于1979年当了北京大学党委副书记兼常务副校长(当时校长是周培源),实际主持了北京大学的工作,1984年退居二线到中顾委,1990年离休。2003年11月王路宾在北京去世,享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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