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7期

“踏雪寻梅”现代版(外一章)

作者:路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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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在S的博客上看到她的一段回忆文字,写的是她在调往海滨城市之前,也就是当年我们还在一起做同事的时候,我如何在数九寒天里兴致勃勃地擎了一大枝蜡梅去她家的情形。我这才忽然记起园子里是有几株蜡梅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想不起它们来了,似乎自从S调走之后,我就再也不曾想到过它们。它们如今还在么?正值阳历一月底,农历春节,它们是不是正在开花?我决定第二天早上去看看它们。
  第二二天睡到中午才起,打开窗帘,感到世界亮得有些异样,原来一场大雪把四周打扮得粉装玉砌了,雪大约从昨夜就开始下了,地上积了约一尺厚,现在还在密密地下着。我心里一阵惊喜,昨天夜里定下的去看蜡梅的计划竟无巧不成书地被老天爷导演成了“踏雪寻梅”。
  我没有宝玉的大红斗篷或者宝琴的凫靥裘,我穿上了一件很旧的紫花小袄,围上了十六年前学生时代的一条马海毛围巾,穿着牛筋底的敞口单皮鞋,就下了楼。我踩着雪朝文史楼走去,那在我看来就是妙玉的栊翠庵了。
  我当然是步行去的,确切地说是在琉璃世界里一溜小跑。据说孟浩然在灞水是头戴浩然巾骑着一头病驴去寻梅的。真奇怪文人们竟大都喜欢骑驴,李贺带着破锦囊骑驴远行觅诗,贾岛喜欢在驴背上构思推敲,杜甫“骑驴三十载”,李白在失意时也骑驴游华山,陆游“细雨骑驴入剑门”,王安石也骑驴……看来驴子是中国古代诗人的专用交通工具,其实不单单是中国文人喜欢驴子,外国文人也如此,英国的史帝文森干脆写了一部《骑驴旅行记》,使一只名叫慕德斯婷的母驴载入了文学史。我甚至开始怀疑,现当代诗歌之所以落寞和边缘化,肯定跟诗人们不骑驴而改乘汽车甚至波音737有关,速度慢的交通工具更适应诗歌这种古老的生产方式,因为缓慢,人得以用肉体去充分地感受大自然。为什么偏偏是驴而且是病驴瘦驴,而不是马、或者其他动物呢y这大约由于马的体形过大,行动张狂,所到之处无不尘土飞扬,更适合金榜提名升官发财的人来骑,“春风得意马蹄疾”嘛,它们在古代就相当于高级轿车了;而驴子呢,相比之下小巧玲珑,脾气好,适合在古道幽径上缓步徐行,它嘚嘚嘚的小蹄子轻叩在石板路上,正好跟骑在它背上的那位诗人的诗思押韵,如果是头病驴瘸驴,那还可以跟不得志的穷诗人同病相怜心有灵犀。所以诗人一定要骑驴,最好骑的是病驴。
  骑在马上当然也是可以观花的,所以有成语“走马观花”,但这里观的一定不是梅花,一定也不是蜡梅(梅花和蜡梅虽然在植物学里不同属不同科,但在人文意义上是异曲同工的),而应该是菊花、荷花、牡丹、芍药、杜鹃之类花期正常、性情中庸随和的花。像梅花和蜡梅这样的隐者高士是毫无集体主义精神的,别的花开的时候她不开,她缺席,让大家心里都惦念着她,她永远活在大家心中,别的花都不开的时候她偏偏要开,她在场,抢镜头,让大家觉得只有她才最鲜艳。她选的开花时节也很奇怪,在大冬天里,身上连一片遮挡的叶子也没有,就那么赤膊上阵了,豁出去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多么不容易呀。中国的文人喜欢她是有道理的,中国文人的精神跟梅花或蜡梅的精神的确是相通的,明明是想考科举没考上、想做官没做成,想发财发不了,于是就把贫困潦倒说成是贞洁自爱,把无人理无人睬当成是孤高绝俗。如果我说梅花或者蜡梅是自恋狂和偏执狂,行为未免太刻意,应该不算过分吧。
  我明明是踏雪寻梅,却对梅花和蜡梅有了微词,这真的是不应该呀。是的,我走到文史楼前了,看见那些蜡梅了,竟都还在,还是在向阳背风的洼地里长着,此刻正迎着风雪绽放,远香溢清,近看,那雪下的花瓣有着蜜蜡一般的质地,这种花在英文里译成“wintersweet”,冬天的甜蜜,冬天的芳香,真是好。我喜欢蜡梅,喜欢的只是植物学上的蜡梅,而不是有着什么人文意义的花。我知道随便折花是不对的,是不讲公共道德的,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折。我没有丫环跟着,也没有“美女耸肩瓶”来贮水插瓶,我就是斗胆折了,充其量也只能插到一只娃哈哈纯净水瓶子里或者青岛牌酒瓶子里去,最重要的是,我折了也是浪费,因为我实在是做不出咏梅的即景诗来。
  
  家具店
  
  一个真正志在四方的人肯定不会像我一样,那么喜欢逛家具店。
  我逛家具店,基本上是只看不买,因为我的房子原本就像麻雀窝一样小,而且空间已经被填得太满,连放根葱的地方都找不到了。但光是看看,同时在心里假设一下自己是某件可爱家具的主人,也是很有满足感的。
  喜欢木质家具,家具毫无疑问就应该是木质的,最好是接近原木,在上面只涂了薄薄一层清漆的,截面上该有着树木自然的年轮纹络,这样会让人感到离田园很近,意识到那都是用树木骨骼制成的,在春天的时候它们也许还会做起返青、发芽、绿阴匝地以及鸟儿环绕的梦——谁知道呢,它们被制成桌椅、柜子和床之后,也许依然怀有一颗“松、竹、梅”的心。在我看来,家具造型应该简单,卡通一些也无妨,要有田园风格,可以做成儿童玩具的样式,应该有着手工制作的朴拙,有着一次性创造的灵感火花,而不是带着后工业时代在车床上批量生产的那种雷同感和机器味。不要那种雕龙画凤文过饰非的太师椅八仙桌和鼓墩,那样的家具缝隙里潜藏了太多的儒家气息,使用那样的家具会觉得自己不是妾就是丫环,成天伺候着一个老不死的。那种仿西方的宫廷般的风格也不要,那些繁琐的旋涡曲线花饰和动物形状在让人感到豪华的同时,更会让人感到阴森,仿佛走进了呼啸山庄。那种完全实用主义的也不要,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组合家具,那里面只有数学和物理,没有文学,我上中小学的时候,常在新婚小夫妻们的家里看到这样的家具,我无端地觉着使用那样的家具容易使得双方产生离异的念头。
  最喜欢看的家具一般是床和餐桌,床和餐桌天生就很重要。“床”这个名词,在词典里被解释成“供人躺着睡觉的家具”,而“睡觉”这个动词又被解释成“进入睡眠状态”,这两个解释全都峨冠博带,很是正人君子,而我相信,做成床的木头即使已经消散了它本来的香气,一个女人的身体也会将香气重新赋予它,这个女人就是那木质上开出来的花,天天想着叶子。而餐桌,它的样式和颜色则会影响到食欲,它实在是应该和菜肴、米饭、水果、酒等食品押韵。我单单不太喜欢看那些写字台,所有的写字台都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等着一个酸腐文人坐过去,忍受着椎间盘突出和骨质增生的病痛,等着红袖添香,书写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文章。
  我的一位闺中密友有一次在家具店里看到一张很宽大的双人床,好像是某种藤条做的,清水蜡克,看上去非常好,她望着那床,突然两眼发直地说:我想结婚。那时候她连男朋友也没有,连打靶瞄准的目标也没有,但那张大双人床竟使她萌发了结婚的念头,这念头那么不可抑制,像星星之火一样燎原起来,接下来她真的就去急忙结了婚,“诗意地栖居”在了那张长2米宽1.6米的大床上。
  逛家具店有利于培养健康的人生观,可以在假设中建设和布置自己的居所,想象自己家大业大,同时教育自己,为了幸福必须守株待兔,为了美满还要削足适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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