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0期

历史,凡人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作者:萧 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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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巴黎后,王室的成员们住在杜伊勒里宫,处在“人民”的监控之下,连往来的信件都必须经由革命领袖们指派来监控王室的人检查。这时,在王后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二十年的安托瓦内特终于开始像一个王后那样做事了,变得自尊、威严、坚强,像一个“男子汉”。她不停地在宫里用暗语写信,听取报告,召集大臣们议事,教育子女,并积极策划、联络,准备从杜伊勒里宫逃到保王党势力集中的地方去,组织军队反击。费森为他“心爱的女人”出尽了力,做出了周详的安排,但因为用人不当、一再拖延逃跑时机、在路上又走错了路,没能与前来接应他们的舒瓦瑟尔和布耶接上头,最后没能逃走。当他们在瓦伦到处寻找舒瓦瑟尔的时候,终于被巡逻的“人民”发现,扣留了下来。虽然安托瓦内特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等待接应的军队到来,但是,当舒瓦瑟尔到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在二十分钟前就被带回巴黎去了。
  在巴黎,路易十六顺从地接受了革命群众们制订的宪法。但是,宪法贯彻的只是“人民”的意志,对于国王,宪法并没有做出相应的保护,甚至连基本的权利也没有规定。更要紧的是,在“人民”看来,因为宪法只是自己意志的体现,因此他们可以随意地做事而不用担心是否合法。在当时的法国,人民就是宪法,正如以前的“国王就是法律”一样。因此,人民没有经过任何程序上的审查就冲击了王宫,把王室完全置于自己的监护之下。1792年3月11日,奥地利皇帝利奥波德去世,他的儿子、安托瓦内特的侄子、二十四岁的弗兰茨即位。1792年4月2日,路易十六按照吉伦特派的意志,“含泪”向奥地利宣战,王室在高昂的爱国主义号角声中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无人愿意拯救王室。革命群众们深信奥地利的入侵是安托瓦内特的主谋,于是一再冲击无人保卫的杜伊勒里宫。普奥联军统帅布伦瑞克发表的要法国的革命群众尊重王室的宣言让革命群众们怒火冲天,又一次冲进了王宫。国王一家吓得匆忙逃往国民议会,等到狂热的革命群众渐渐平静下来并退去后,才又被转移到了丹普尔堡。
  1792年8月13日以后,国王一家被转移到了丹普尔堡生活,他们其实与囚徒没有任何两样,行动起居、一言一行都受到严密的监视,所有的非王室成员都被迫与他们分开。9月21日,群众们欢呼:国王被废除了。12月份,路易十六受到了革命法庭的审判。1793年1月20日,安托瓦内特被告知,她可以去看看已经被强行分开居住很久了的路易十六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与自己的夫君见面了,虽然她并不爱他,但他们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还有四个孩子。她也知道,丈夫死后用不了多久,也将轮到自己。
  路易十六死后,她在丹普尔堡继续被隔离监禁。一个热心的保王党人策划了一次逃亡,但没成功。焦急的费森苦苦地哀求,希望奥地利能接回他们的公主——这时从法律上说,安托瓦内特的身份是奥地利的公主,奥地利有权这么做。但毫无用处,又是一次狂妄而败事有余的宣言了事。后来,她又被转移到了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一般地说,凡是到了那里的人基本上就等于是被判了死刑,去那里就是等待死亡。在这里,连她最后的慰藉孩子也被与她隔离开了,她只能偷看孩子在外面唱别人教给他的革命歌曲,还被指控与自己的儿子乱伦。“人民”们对这样无稽的事情也深信不疑,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无耻下流的淫妇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1793年10月12日,对她的审判开始,诸多的罪名加在了她身上,虽然没有一点证据,但结果已经是谁都可以预见的了。因为人民相信自己就是证据,自己的意志就是法律。“以众暴寡”是人民革命的基本逻辑,只要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哪怕没有丝毫的证据,也可以认为就是事实。她无动于衷,为她辩护的律师离开法庭不久即被处决。此时的法国陷入了完全的恐怖之中,到处是狂热的人民在高喊革命口号,法庭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无论审判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被推上断头台。安托瓦内特也一样,无论她在法庭上说什么,结果都是死。15日她被正式判处死刑。
  1793年10月16日大约11点,她走出巴黎裁判所附属监狱,登上囚车,被押往断头台受刑。这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风姿绰约、出没于各种豪华场所的王后了。原来的长袍被迫当着一个来押解她的士兵的面脱下,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袍,理由是不这样出去会被认为是向人民挑衅,因为她在路易十六死后向监狱要求穿一件黑色长袍作为丧服;当年要用两个小时梳理的头发也被剪掉了。人们看见,曾经千娇百媚的安托瓦内特如今的形象是“苍白的脸十分镇定,发红的双眼凝望空中”,白发皤然,“嘴骄傲的紧闭着,表情极其冷漠;双脚反绑,挑战似的笔直坐在囚车里的长凳上,像是坐在王座上一样”。
  断头台的不远处是一尊自由女神像。安托瓦内特在这里被朝着自由女神像砍下了头颅后,血淋淋的头颅被刽子手拎到空中,围观的群众们一阵欢呼:“共和国万岁!”这样子就像安托瓦内特被当成了自由女神的祭品,好像她死了人民就可以得到自由一样。
  刽子手将她的头颅插在双腿中间,尸体用一个小车推走了,后来埋在哪里也无人知晓。
  与其说安托瓦内特是被革命的“人民”杀死的,不如说是被历史这个庞然大物压死的。一个本来平凡而又平庸的女人不知不觉地被卷入了一场历史的狂飙,个人的命运与历史无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结果是人被历史碾得粉碎。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怎经得起这么许多家国、主义、理想的重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历史不仁,以生灵为祭品。翻开史书,无辜的凡人的鲜血成了历史长河里的鲜血,战争、灾难和阴差阳错让一些人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位置上,他们的鲜血在一连串“转折性”、“历史性”、“必然性”的事件中总是被忽略。一次又一次的重大历史事件如狂风般卷走了一个又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历史像一个怪物一样,需要用凡人的生命来喂养。
  历史,凡人的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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