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1945年2月18日12点09分

 



  “您好,金夫人。”一个俯身在床头的男人说。

  “您好。”凯特以极其微弱的声音答道。此时她说话还很困难,头晕脑涨,稍一动就恶心。只是每次给孩子喂奶之后她才感觉好些。孩子睡了,她也跟着昏睡一阵。但是一睁开眼,心口里就憋闷恶心,紧接着头又晕起来,眼前的东西又开始变换颜色。每当她看见自己的孩子,心里就产生一种茫然的情感。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情感,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究竟。她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有恐惧的心情,有飞翔的感觉,有无意识的自豪感,还有一种从未水有过的镇定自若的心情。

  “金夫人,我想向您提几个问题。”那来人接着说道,“您听清我的话了吗?”

  “听清了。

  “我不会打扰您很长时间……”

  “您是哪儿来的?”

  “我是保险公司的……”

  “我丈夫…已经死了呜?”

  “我想请您回忆一下,炸弹落下来的时候;您丈夫在什么地方?”

  “他在洗澡间里。”

  “您家里还有煤砖吗?这可是脱销货!我们公司里冻得要命……”

  “他…碰巧买了…几块。”

  “您累了吗?”

  “他已经…不在了吗?”

  “金夫人,我给您带来了不幸的消息。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正在帮助所有在野蛮空袭中受到损失的人。您在住院期间想得到些什么帮助?饮食大概他们会保障的,衣服嘛,在您出院前我们准备好,包括您用的和孩子穿的。这胖娃娃多可爱呀……是女孩儿?”

  “是个男孩儿。”

  “爱哭爱闹吧?”

  “不…我还没听他出过声呢。”

  突然,她因为一次也没听到过儿子的哭声而不安起来。

  “婴儿是不是应该爱哭爱叫呢?”她问道。“您不知道吗?”

  “我那三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吵得可厉害了。”那个男人说,“吵得我的耳膜都要破了。不过,我的那几个生下来又瘦又小,您这孩子又大又胖。大胖小子总是不爱出声的……对不起,金夫人,如果您还不太累的话,我想问您一下,您的财产保险金额是多少?”

  “我不知道……这件事是我丈夫经手的……”

  “您大概还记得是在哪个分处办理的保险手续吧?”

  “好像是在库达姆街。”

  “噢,那就是二十七分处。这样,查询起来就容易多了……”

  那个人把这些情况都记在一个破旧的本子上;咳嗽了几声,又俯身凑近凯特的脸,声音很轻地说:

  “年轻的妈妈可决不能哭,也不要着急。请相信我这个有三个孩子的父亲的话。这样会立刻影响孩子肠胃的,而且您一定能听到他那低沉嗓音的哭声。您没有权利只考虑自己,考虑自己的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您应当首先考虑您的胖儿子…”

  “好吧,我不哭,也不着急。”凯特低声说道。然后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碰了碰那个人温暖湿润的手臂,说道,“谢谢您。”

  “您的亲人在什么地方?我们公司可以帮助他们来看您。我们出路费,而且提供住所。当然,您也知道,一些旅馆被炸毁了,另一些租给了军人。不过,我们还有私人房子。您的亲人不会生您气的。应当往什么地方写信呢?”

  “我的亲人都住在肯尼格斯堡,”凯特答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您丈夫的亲戚呢?应该把这件不幸的事通知谁呢?”

  “他的亲戚在瑞典。不过,给他们写信不大合适,因为我丈夫的叔叔是德国的好朋友,他不让我们直接给他写信…我们都是托人把信带给他,或者通过大使馆。”

  “地址您记得吗?”

  这时候孩子哭起来了.

  “对不起。”凯特说。“我先给他喂奶,喂完奶再告诉您地址。”

  “那好,我先回避一下。”那人说完就走出了病房。

  凯特看了一下他的后影,慢慢地把紧便在喉咙里的一团东西咽了下去。她的头还很疼,但是已经不感到恶心了,她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琢磨刚才那人提出的问题,因为小家伙已经开始吮起奶来,所有那些使她忐忑不安、但又十分遥远、陌生的东西都随之消失了。她身边只有那贪婪地吮着奶头、灵活地摆动着小手的孩子。她给孩子换下了尿布,久久地望着胖儿子,他浑身皮肤红嫩嫩的,就象是表了一层红丝线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她还躺在一间大病房里。病房里有很多产妇,护士们定时把孩子给她们抱来喂奶;病房里孩子们哇哇地哭着,但凯特听到的声音却象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我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凯特突然想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过了半个小时,那个男人又来了。他看了好久熟睡着的孩子,然后从公文夹里拿出几张照片,问道:

  “趁我记下您叔叔地址的时候,请您看一下,照片上有没有您的东西。轰炸之后,找到了您家的一些东西;您知道,碰上这场灾难,哪怕是一只皮箱也多少能帮您点忙呀。可以卖掉些东西,给孩子买些最必需的物品。我们当然要尽力在您出院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不过,总还是…”

  “弗兰茨·帕肯宁,斯德哥尔摩,古斯塔夫·格奥尔格大街,25号。”

  “谢谢您。您累不累?”

  “有点累了。”凯待回答说,因为在照片上离她家废墟不远,沿着马路整齐地放着的箱子和盒子中,她一眼快认出一只大手提箱,她是绝不会把它和别的箱子搞况的。平时埃尔温的电台就藏在这只箱子里。

  “您仔细看看,我马上就跟您告辞。”那男人一边把照片送到她面前,一边说道。

  “没有,”凯特答道,“这儿没有我们的箱子。”

  “好吧,谢谢。那么,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收到皮包里,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过一两天我再来看您,告诉您我奔走的结果。手续费我还是要拿的,这年月,毫无办法!不过收费很少很少……

  ”

  盖世太保区分部的侦查员立刻把凯特的指印送去鉴定,原来凯特看的那张照片事先在实验室已经涂上了一层特殊的药剂。从安装在手提箱里的无线电台上也已经取下了指印。结果是;装有电台的手提箱上是三个人的指印。侦查员紧跟着又向帝国保安局第六处发函索取有关瑞典籍人弗兰茨·帕肯宁的生活经历及其活动情况的全部资料。



作者:[苏] 尤里安·谢苗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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