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怜的人,可怜的女人——(二)

 



  “不,”施季里茨听塔格玛讲完后说,“根本不是这样……对贝纳尔多特的朋友谈论签订媾和协议可能遇到困难的说法,您的反应太有限了。您是女人,有一种激动的情绪。您的父亲是德国人,因此您的心有一部分属于德国。您应当进攻,把民族从灭顶之灾中解救出来,您必须指责贝纳尔多特无所作为,您要小心翼翼地逐步指出这个真理。真理是无法标示出来的,要么是人们说出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要么是说假话,或者……或者……不会有第三种可能了。”

  塔格码目不转睛,痛苦地望着施季里茨,嘴角上不时浮现出一种可怕的与众不同的笑。

  “心爱的人,”她说,“别那么严厉地责备我,女人是最听话的学生,所以她总是重复男人的言行。我不想说我丈夫,他是个不幸的小人物,但他是我情报工作的启蒙教师。我在模仿他的手段,明白吗?小时候我练体操,教练成了我的上帝。假如他命令我从窗口眺出去,我一定会跳下去……突然间您来了——聪明善良的男子汉,有些象教练,讲真话……”

  “不是总讲。”施季里茨生硬地说。

  “那么说,就是您的谎话非常可信。您很会开玩笑。好好地听着,别教训人,要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您瞧,我象只猫似的依偎着您。”

  “最好象体操运动员对待教练那样依靠我。”

  “随您怎么说。”

  施季里茨站起身,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号码:“您好,汉斯……看起来我今天也不能去,您可以准备一个人的饭。”

  “您在哪里?”汉斯问。

  “您的上司允许您这么向我提问题吗?”

  “不,是我自己。我在担心。”

  “您是个可爱的小伙子,汉斯,别担心。一切都很好,有三个冲锋队枪手在保护我。明天我会给您打电话,也许十点钟去。请把我的灰色套装熨好,再准备两件衬衣,一件灰色的,一件白色的,领带嘛,随您的便。请把鞋擦好,那双黑色尖头的。”

  汉斯感到奇怪:“尖头的……是厨房的那双吗?”

  “您已经熟悉了,对,就在那里。还要做几个夹奶酪和鱼的面包,我准备进行一次让人很疲劳的旅行。”

  “我不明白,要做多少面包,博尔金先生。”

  “要露破绽了。”施季里茨发觉,“全暴露了,这可真槽,德国人不说‘几个面包’。不,可能说的,不过这表明说话的人不是德国人或者不是纯粹的德国入。我应当说‘做七个面包’,这才合乎规矩。要让缪勒明白,我为什么说出这句纯俄国味的话。”

  “难道您的上司设告诉您我和一位太大一起走吗?白天我们吃三餐,每餐两个,一共六个。难道这很难算吗?回来时我一个人,就是说夜里吃一次,早晨再吃一次,假如能在车里睡,在路上不遇到轰炸,最后的数字应当是六加四,一共十个。假如您的灵敏性这样差的话,我相信,那您也不会知道暖瓶里该装多少咖啡吧!装上六杯。”

  汉斯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那我在路上吃什么?——上司命令我送您和您的旅伴。”

  “在您的上司没有改变命令之前,您就再做六个面包,装满另一只暖瓶。”

  施季里茨放下电话,打开收音机。播音员正在播送新

  闻:“我军英勇的坦克斥击退了东方壁垒的全线敌人,奥得河堡垒这条牢不可破的防线是布尔什维克匪徒的死亡地带。往西线进行着局部战斗,英美军队遭到重创。我军英勇的飞行员击落九十二架敌机,击毁三十四辆坦克和三个弹药库。在元首思想鼓舞下的我军士兵是忠于国家社会主义和帝国的典范!胜利正在不可逆转地到来,尽管精疲力竭的敌人在做最后的顽强抿抗!”

  新闻播送之后,播音员宣布下面是小歌剧节目时间。帝国宣传部副部长特别喜爱维也纳小歌剧,所以节目编辑在每天的节目中加上了这类音乐会节目,有时一天播放两次。近几个月,空袭是那么频繁,但每日凭证供给的口粮仍是少得可怜。戈培尔下令意识形态专家播放三十年代初德国爵士乐作曲家的曲子。“至少让愉快的音乐使人们感到高兴。”宣传部部长说,“要经常提供有吸引力的节目,要多搞些西班牙歌曲,这些歌曲没有思想性,可以转播瑞典和瑞士的欢快乐曲,哪怕是爵土乐,要预先配好解说词,这是来自我们亲爱邻邦的旋律。”

  “您喜欢维也纳人吗?”塔格玛间,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施季里茨身边。他左脸颊感到了塔格玛的呼吸——轻飘飘,若有若无。

  “您讨厌吗?”

  “我是随大流的人,如果您喜欢,我也喜欢。”

  “您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入,塔格玛?”

  女人好象遭到了打击,愣住了。施季里茨没有转回身,但想象到了她的样子。

  “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因为我们即将开始工作,所以我必须彻底搞清。”

  “您不了解我?”

  “不是。”

  施季里茨转过身,双手扶在她的肩上,塔格玛倒向他的怀里。施季里茨轻轻地说:

  “他们把窃听器安在哪里了?”

  塔格玛转过身,目光投向那座大台灯。

  “窃听器时刻都开着吗?还是在开灯之后?”

  “随时都开着。”女人轻轻说,“不过,您显然没有注意,您来的时候,我拔掉了插头。所以您在睡梦中说的话只有我听到了。”

  (听到的不只她一个人,在她的房间里还有两个秘密装置,这她并不知道。)

  他们下了车,站在街道上。施季里茨问:

  “我梦中说的话您全明白吗?”

  塔格玛摇摇头:“俄国保姆没完全教会我她的国家的语言。”

  餐厅里手风琴手正在演奏。根据千秋帝国宣传部部长兼首都卫成长官戈培尔的命令,所有餐厅必须营业,白酒和葡萄酒敞开供应,无需凭供给证。

  施季里茨叫了一瓶莱茵河葡萄酒,他更偏爱威斯巴登郊外酿的葡萄酒。战前,他常常在星期天驱车去维尔茨堡。酿酒的农民告诉他了干这行的风险。

  “塔格玛,我想为您真诚地帮助我干杯,祝您成功。”

  “我是个迷信的人,不为成功干杯。”

  “那我简单点,为了战争一结束您回到这里干杯。”

  “这样对待盖尔贝特是小人的行为,尽管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过,这到底还是小人的行为。他能活下来,只是由于我给你们做事……”

  “他死了,塔格玛。劳伦斯骗了您。您的丈夫死在集中营。劳伦斯交给您的那些信是您丈夫死的一星期写的,他们逼他提前写好日期,明白吗?”

  女人点点头。她的眼眶刹时间充满了泪水,下颌在颤抖。

  施季里茨见到一位年轻姑娘走进餐厅。她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大厅,目光停留在施季里茨反映在镜子中的身影上,然后又望望塔格码,漫不经心地在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施季里茨把一只手放在塔格玛的胳膊上,低声说:“人家在看我们,现在他们要听见了……集中一下精力,我请您跳舞,那时候我们再谈,好吗?”

  他明白,进来的这个姑娘说明他受到了全面监视。负责监视的部门有一半人参加了党卫队营,被派往奥得河畔的捷洛夫高地。施季里茨在保安总局走廊听说,负责监视的部门从希特勒建立的“信念与美”组织中吸收了最优秀的姑娘参加他们的工作。无意之中陷入了这个阴谋环境,使他把两件事实联系起来,并迅速而准确地做出了结论:目前他走的每一步缪勒都了如指掌。若果真如此的话,那就意味着,缪勒了解他的报务员的住址。

  “这个年轻的报务员完全可以成为我的助手。”施季里茨一边同塔格玛缓慢地跳着华尔兹,一边想,“对我近一个月的行踪了解之后,根据姓名和地理座标,他们可以判读我的电报。天啊,我还怎么相信她这个塔格玛?很明显她也参与了他们的阴谋,但是她与他们的关系程度如何呢?她是个聪明女人,这有利于我采取行动。她聪明,意味着她不会没有觉察出那个让这里的人聚集起来的彻头彻尾的谎言。这可以掩盖,但掩盖不住,因为到处且耳目。一个聪明人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些兔子耳朵。她有自己的不幸,女人的不幸。十分聪明的人可能遭受不幸,何况一个不曾生育过的美貌女人。然而,如果是这样,如果劳伦斯首先明白了这一点,他为什么不培养她来对付我呢?他是个机灵小伙子。不过这是做不到的——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要相信,马克西姆,这样不行!不,可以。”

  他反驳着自己。他的手掌感到塔格玛的背部是滑腻的。由于强忍泪水,她的身子在发抖,尽管她的眼睛是干的,唯有脸颊颧骨那个部位显出了红晕。

  “这不仅是可行的,而且在目前形势下是必须的,因为这里在策划一个显然对我的同胞十分危险的阴谋。然而我还没有弄清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够弄清它,不管怎样我没有权力不去搞清楚。”

  “塔格玛,”他悄声对女人说,“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在车上我什么也不对您说了。不过您必须集中精力记住现在我告诉您的话——您在瑞典一下车,仔细打点之后,去买一辆车。就在加油站附近,执照会马上办好,然后您开车在城里兜圈,随后开上公路,在一个小镇上住下来。只剩您一人时,除了您必须给我发的那封电报,再发第二封。记住,塔格玛——‘施耐德博士,瑞典,斯德哥尔摩,乌尔福加丹。有机会速寄我的安眠药来,否则我将彻底病倒。库津。’记住了?”

  女人摇摇头,一颗泪珠迅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下一轮舞时,我再给您重复。您必须这样,塔格玛。您和我都需要这样,也许尤其是您……”

  塔格玛记住的那封电报在瑞典不会被破译。这是报警信号。收到电报后,中心必须决定施季里茨下一步如何行动。因为他报告他显然己被敌人发现,但他仍在执行他们的任务,其内容他并不清楚。他要开始应急行动,不过他警告说,尽管现在他发给中心的有关同西方谈判的全部情报都与事实相符,但却是缪勒一手策划故意泄露的,其目的是为了让克里姆林宫首先得知这个情报,而不是别人。

  街上没有盯梢的。施季里茨把塔格玛送回家,答应她半小时后回来,然后驱车前往报务员住的街区。他受到监视这件事使他完全相信,缪勒了解他的第一次登门拜访。

  报务员高兴地迎接他,又建议喝一杯咖啡。

  施季里茨谢绝了。

  他抱怨了两句,随后把中心发来的密电交给施季里茨:“请进一步提供情报。在沃尔夫被否定之后,与西方谈判的幕后人是谁?谈判将在何地进行?能否至少报告一个参加者的姓名?为了搞清您目前处境的复杂性,请尽可能经常保持联系。”

  施季里茨把一份密电交给报务员。这是危险而复杂的反措施的第一步。他决定开始采取反措施,不等联络员了。如果塔格玛发出他那封电报,自然就暗示要派联络员来。

  “我派塔格玛·弗莱达格予明日十九时零四分乘轮船前往瑞典。由于思想上的原因她在为舒伦堡效力,对您来说,此可能起到灯塔的作用,照出她奉命结交的那些人。我即将派往瑞士的瓦尔特·鲁宾纳乌必须要安排同穆吉副总统的接触,以便寻求拯救集中营中犯人的途径。我将同他一起在巴塞尔逗留两天,然后我与您在国外联系。出于保密和对希姆莱担心布尔什维克了解此事的考虑,在我第一次赴瑞士时请不要派联络员来:您准备存入我在亚松森银行帐号的款子,请改存入您在马德里指定的银行。尤斯塔斯。”

  有关“亚松森款子”的一段话事先没有和中心商定,但从这些话的含义中上级可以猜到。将有人从莫斯科去瑞典找塔格玛。她会口头转达他要说的话,他——伊萨耶夫,决心完全相信她……

  但是塔格码什么也没有转告派到瑞典码头与她接头的人。三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等待着渡船。人们用担架把塔格玛抬下来;她死了。警察在有毒的杯子上发现了国际刑警组织未曾登记过的人的指纹。施季里茨送塔格码到头等舱时用过这只杯子。这是盖世太保的人做了手脚。施季里茨和塔格玛刚刚离开船舱到甲板上话别,缪勒特工小组的一个动作敏徒、身材瘦小的人潜入舱内,拿走了这只杯子。半小时后杯中己放了一克致命的毒药。这样一来,假如施季里茨决心逃离帝国,那么无论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将被作为一名暴徒和杀人犯受到国际刑警的追捕。

  但是在第二天,“塔格玛”准确地按照约定的时间从斯德哥尔摩纷施季里茨发来电报,称已开始做贝纳尔多特身边人的工作。

  “同伯爵本人接触是不可能的,他刚刚化名去德国同帝国高级官员会晤。讨论在西线单方面讲和的条件。”

  转发给莫斯科的这条消息属实。

  (施季里茨对塔格玛之死一无所知,而中心明白电报可能被敌人破译,因此在这场特殊的游戏开始后,没有将此事通知他。)

  苏联情报机关得到准确情报:在收到“塔格玛”密电的同一天,贝纳尔多特伯爵的确同希姆莱在卢贝克瑞士领事馆会晤。



作者:[苏] 尤里安·谢苗诺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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