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电报

 



  送走尼古拉耶夫以后,阿法纳西耶夫和马克西莫夫回到基地,走进土屋,在桌旁坐下。阿法纳西耶夫望着马克西莫夫那张消瘦变黑了的面孔和深陷下去的眼睛说:“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你和东尼娅终于来到了,我是多么高兴啊!本来指望我们在这里并肩同法西斯分子作战,可是昨天你带来的总部的信,使这个希望落空了。我们侦察机构的领导按照党的指示制定了长远的计划。”

  “幸而俄罗斯贤人辈出,他们思索的范畴远比你我更开阔,大尉同志。而我们的事情是,正如所说的那样——一丝不苟地付诸实践。”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你的职业不是哲学家吧?”

  “你算猜对了!战前我真的通过了副博士答辩,正在准备博士答辩的时候,战争爆发了。我向军事委员会打了报告,请求派我到前线去,因为我的德语和法语很好。一周以后我应征入伍,用几个月的时间为在敌后工作做准备。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又给我配备了报务员,这样,我们就来到了你们这里。谢苗·伊万诺维奇,我高兴的是,我们今天顺利地同城里的地下党组织制定和协调了我们的战斗计划。”

  “是的,我们的计划制定得很好,现在需要全力以赴地付诸实现。瞧着吧,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在这里,你肩上的担子将是很重的。但对你来说,这也是出去独立工作前的极好的实践机会。”

  “谢苗·伊万诺维奇!工作我不怕,只是作为侦察员我还缺乏经验,我会犯很多错误的。所以,请你多多指点,不要客气,我不会抱怨的。”

  “你,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发问,也不要客气。我没去城里之前,随时乐意帮忙。如果需要一个人单独做出决断的话,请记住‘三思而后行’的原则,如果没有时间去分析思考,需要在一瞬间做出决定的话,要迅速选择出最佳方案,拿出全部精力,以顽强的毅力去实现它。对侦察员来说,最主要的是在任何情况下也不惊慌失措,反应要快,要能适应任何环境。要训练自己的灵活性和钢铁般的意志,锻炼记忆力,把一切都印在头脑里,要有冷静的、善于分析的头脑,要求具备的条件是不少。看来作具备这些品质,让这些品质在你身上得到体现和发展,一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察员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不过,即使你是哲学家,也要少说话。记住这句民间的格言:‘话是银子,而沉默是金子’。”

  “谢谢你的忠告,谢苗·伊万诺维奇。”

  阿法纳西耶夫看了看表,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

  “我们只顾说话了,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时间不早了。你去睡觉,我在三点钟叫醒你。我们同东尼娅一起在你们的土房里吃饭。”

  “她一定会高兴的,”马克西莫夫愉快地说,走了出去。

  剩下阿法纳西耶夫一个人,这时他把季亚乌尔叫来,问他道:“你有军装吗?”

  “德军的?有,我穿着正好,我要装扮成您的副官。为了更好地扮演这个角色,现在我在死背德军的军规和条令。”

  “这样做很对,不过现在穿上红军军官的服装,试着进入军事预审员的角色,你将跟尼古拉耶夫同志一起去审问一个德国军官。”

  “大尉同志,我从来未干过这个工作,一窍不通。”

  “能学会,只是不要慌,不能搞体罚,我们的法律不允许这样作。要弄清他的基本情况:军衔,职务,哪个部队的,现在布署在哪里。那里有多少飞机,是什么型号的,总而言之,要搞一个象样的审讯记录。”

  “要是他不开口怎么办?”季亚乌尔怯生生地问道。

  “如果审讯战俘都不会,你还算什么侦察员?”阿法纳西耶夫回答说。

  “我尽力而为。我应该去哪儿?”

  “照我说的那样,穿好服装,十三点整到渡口,小尼古拉耶夫将在那里等你,他奉命前来接你。审讯结束后,带上记录,回到基地来。”

  “德国军官怎么处置?”

  “这由尼古拉耶夫决定。你只是转达我的请求,让护林员再看管他一两天,我们要研究他的口供。”

  “一定完成任务。可以走吗?”

  “可以,”阿法纳西耶夫回答说。季亚乌尔走出之后,大尉走向木床,解下挂着手枪的皮带,放在散发着强烈于草气味的枕头下,松开领扣,脱下皮鞋,躺在木床上,短大衣往头上一蒙,马上就睡着了。

  马克西莫夫回到自己的土屋,东尼娅已经穿好衣服,坐在桌旁调整发报机。她那条受伤的腿放在小方凳上,血透过绷带渗出来,凝结成血斑。看得出,腿上的伤口剧烈地疼痛,因为每当姑娘俯向发报机时,她的眼里就噙着泪水。东尼娅忍着剧痛在擦拭零件,调试发报机。当疼得实在忍受不住时,她不得不靠在椅背上休息几分钟,然后又继续工作。

  马克西莫夫走到近前,轻轻地拥抱她,吻了吻她那蓬松的,象亚麻一样发亮的头发,悄悄地问道:“疼吗,东涅奇卡?”

  “疼,”她含着眼泪回答道。

  “很疼吗?”

  “很疼。”

  “别哭,躺下休息一会儿。”

  “我不想哭,可是眼泪自己就往外流,在你面前我都感到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你的丈夫。这还不算,我还是你的顶头上司,所以你应该听从我。出发来敌后之前上级不是这样指示的吗?”

  “是的!”东尼娅低声地说,又接着弄她的发报机了。

  “我也稍稍打个盹儿,要不走着路就会睡着的。”

  “躺下吧,我亲爱的,躺下,你的脸色很不好,”东尼娅看了看他,又接着工作了。

  “东尼娅!我同你一切都商量好了的!”

  “但是我的工作你干不了,基地上又没有其他报务员。这你完全知道。总部急切地等待着我们发出消息,阿法纳西耶夫也焦急地盼望着同总部建立联系。”

  “这都对,可要是你完全病倒了,就寸步难行了。总之,请别破坏军队的纪律!”

  “你对我嚷嚷什么了你知道,如果我喊起来,整个基地的人都会跑到这儿来。给我躺下,睡觉!”

  “在这样的谈话之后谁还有什么睡意,太不愉快了!”马克西莫夫放低声音说:“你明白,我是为你担心,我同你还来日方长,如果你这样对待受伤的腿,会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最后截肢了事。”

  “那么,就是说,你要有个没有腿的妻子啦!要是你不愿意,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当我决定同你一起飞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知道,在这儿,我亲爱的丈夫有可能失去的不只是胳膊和腿,而且还有脑袋,因为我们是肃反工作人员。难道承受敌人第一次打击的边防战士,或者那些还未长胡子的水兵,对了,其中正好还有我弟弟瓦西卡,他们带着成捆的手榴弹扑向法西斯的坦克时,不想生活下去吗?不,他们热爱生活并不比我们差!他们仍然是选择了死,虽然连副博士学位也没有得到。”她挖苦地说了这一番话,又接着修理发报机了。

  “东涅奇卡,你真是个性格倔强的人。未必有人羡慕我,但是我很高兴,你有这种性格。于我们这一行,别的性格是不行的。我还是得睡一会儿。”马克西莫关说完就躺在木床上。

  “早就该这样,这比跟娘儿们拌嘴好得多。”但马克西莫夫已经听不见这些话了,酣睡的鼾声顿时响彻了土屋。

  季亚乌尔穿着红军上尉的眼装,腰间挂着手枪走进护林员的房间时,“消灭法西斯”游击支队的侦察排长,四十岁上下的谢苗诺夫已经坐在桌旁。在他的对面,一个身躯细长而体格健壮的德因军官被绑着双手,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他穿着空军上校的制服,懒洋洋地伸着腿,两眼恶狠狠地望着窗外。在他胸前的带有云纹的棕色宽勋带上,赫然排列着黑色的铁十字勋章和纳粹党徽,制眼上挂着长长的一排奖章和其他徽章。

  谢苗诺夫同季亚乌尔从前曾见过面,这次重逢使他们都很高兴。

  “格奥尔吉·谢尔盖耶维奇有急事到支队去了,他委托我来审讯这个家伙。我已经跟他周旋两个小时了,可他一句话也不说。”谢苗诺夫抱怨道。“不过,我是靠字典审问他,据说,你德语很好,试试看,说不定你能让他开口。”谢苗诺夫从桌旁站起来,给季亚乌尔让出坐位。

  德国人看见红军军官,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仍然以原先的姿势坐着。

  季亚乌尔看了看他的证件,用德语大声说:“冯·迪特里希上校,你现在是红军的俘虏。我们要审问你,打算招供吗?”

  德国人颤抖了一下,急切地说:“我不同土匪谈话,如果我是俘虏,就把我送到集中营去。”

  季亚乌尔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着挂在桌子上方的煤油灯,把通向走廊的门稍稍推开些,对在外边警戒的护林员说:“请把护窗板关好。”

  冯·迪特里希在椅子上显得忐忑不安,看得出,他有些惊慌。

  季亚乌尔看了看谢苗诺夫说:“把他的手解开。”

  “也许不必,他会跑掉的。”

  “让他试试吧,我们会象打条疯狗似的把他打死。”

  德国人哆嗦了一下。季亚乌尔用专注的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问道:“你懂俄语吗?”

  德国人沉默不语。

  谢苗诺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大菜刀,走到这个法西分子面前。

  看见刀子,迪特里希用半通不通的俄语大声地减起来:“你敢杀我?我是上校,帝国陆军的…重要军官,你们要对我的安全负责!”

  “瞧,这副法西斯的嘴脸,吓坏了!而谁对我们的被遭杀害的孩子、老人和妇女负责?谁对我们的被毁坏、被焚烧的城市和乡村负责?!”谢苗诺夫满腔怒火,厉声吼道。

  季亚乌尔很快地翻译给德国人听。谢苗诺夫用菜刀割断绳子,放开了德国人的手。

  迪特里希揉了揉发肿的手指,壮了壮胆子,慢吞吞地说:“让希特勒负责,是他发动了战争。我不过是一个兵,发过誓,履行自己的职责。”

  “希勒特要负责,这毫无疑问,但是实施犯罪的是你们,希特勒军队的官兵,”季亚乌尔说。

  “如果你执迷不悟,拒不交代,我们就要审判你!”谢苗诺夫喊道。

  迪特里希恼怒地大声答道:“你无权审判我,我是俘虏,你们应该送我去集中营,要严格遵守对待战俘的国际公约。”

  季亚乌尔翻译完他的话,谢苗诺夫大笑道:“我们将按我们苏联的法律来处置罪犯。”

  迪特里希沉默了。

  一直专注地审阅迪特里希的文件和日记的季亚乌尔突然站起来,走到俘虏面前严厉地说:“你,上校先生!看来是个重要角色。早在1937年你就是纳粹党员,你用西班牙人民的鲜血换来了铁十字勋章。”

  “是的,那是我最好的年华。我那时年轻、富有,是我们空军的俊杰,我们在西班牙同赤色分子战斗过。”迪特里希傲慢地,用挑衅的语气喊道。他靠到椅子背上,要求给他支烟抽。

  季亚乌尔打开一盒“卡兹别克”,递到德国人面前。

  他拿了一支烟,眯起眼睛,仔细地看了看,闻了闻,然后点着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太好了!你们是从哪国买来的?”

  “我们自己制造的,”季亚乌尔回答说。

  “这不可能,‘我可以看看盒子吗?”季亚乌尔把烟盒递到上校眼前。

  德国人认出:“莫斯科‘杜加特’工厂。”

  “看来莫斯科能制出好东西。很快,我们的整个‘中央’集团军群都会抽上这种烟的。”

  “你们从哪里弄到这种烟?”谢苗诺夫问。

  “在莫斯科,‘杜加特’工厂,”迪特里希用俄语回答说。

  “你想说明什么?”季亚乌尔问。

  “俄国军官先生,我想说,你们的莫斯科很快就会是我们的。”

  “这是白日做梦!”谢苗诺夫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军官先生,我明白,我的处境很不好。但是我知道许多事情。如果你保障我的生命安全,并保证审讯后送我去集中营,我愿意给你们提供重要口供。”

  季亚乌尔看了看谢苗诺夫,谢苗诺夫点点头表示同意。

  季亚乌尔坐好,打开一个大笔记本:“那么,迪特里希上校,你想向红军总部报告什么重要情报?”

  上校激动地说道:“我不是自愿地向你们提供什么情报。但是,为了你们不枪毙我,我在压力下被迫向你们交代‘中央’集团军群、我的航空中队和整个第2空军司令部的作战计划。而你们要保障我的生命安全,——正如人们常说的;以德报德。”

  “自然,上校先生,你说吧,们听着,”季亚乌尔说。

  “如果可以,请再给一支烟。”

  季亚乌尔又打开“卡兹别克”,放在德国人身旁的方凳上,旁边又放上一盒火柴。

  迪特里希抽起烟来,又一次问道:“不会枪决我吧?”

  “我们恪守国际公约。”

  “顶好,顶好。”德国人笑了,并再一次斜着眼看了看桌子那边的季亚乌尔和谢苗诺夫,接着说:“我是重型轰炸机航空中队长,我们中队八月份由法国调来,归第2空军司令部指挥。第2空军是配属于‘中央’集团军群的,司令是凯塞林元帅。我中队布署在奥尔沙城近郊的前俄国机场上。中队曾有八十五架飞机,在战斗中损失了二十六架。昨天早晨,我接到凯塞林元帅的命令,为袭击莫斯科做全员飞行训练演习。全队预计在十一月十日前演习完毕,以便能在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五日全部参加对莫斯科的攻击。”

  “只有你们中队被指令于十一月十四日到十五日裘击莫斯科,还是第2空军其他部队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叩季亚乌尔问道。

  “为什么你们中队应在十一月十四日到十五日参加袭击莫斯科,而不是更早一些,况且你们的飞行训练得在十一月十日前结束?”季亚乌尔追问道。

  迪特里希坐立不安。

  “军官先生,就这样我已经对你们说的不少了。你们在树林里审讯我,我不能确信你是红军的代表,也许你是穿上了军装的游击队土匪。把我送到战俘集中营,或者交给你们的象样子的上司,我将给他们提供相当重要的情况。”

  “我们的上级委托我们来审讯你。一个象样的军官与这种举止是不相称的。供出真实的口供、我们就就送你到战俘集中营去。”季亚乌尔肯定地说。

  “他说还是不说?瞧你这副法西斯的嘴脸!”谢苗诺夫忍不住,又喊了起来。

  迪特里希睁开眼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向红军军官招供,而不是向你,土匪招供。”

  “你是被关押的,对这种不得体的行为,你将要受到惩罚。”季亚乌尔警告说。

  迪特里希看了看他:“军官先生,我想吃饭,请你安排一下。”

  季亚乌尔看看谢苗诺夫,问道:“是把他关在澡塘里吗?把他送回那里去,给些吃的。”

  “站起来,背过手去!”谢苗诺夫掏出手枪,命令道。德国人迅速地站起来并把手放在背后。他们走了出去。

  护林员同谢苗诺夫一起回来,他手里端着一壶牛奶。往陶瓷杯里倒上牛奶后,护林员说:“请吧,上帝赐给什么就吃什么吧。”

  “你这里有点面包吗?”谢苗诺夫问。

  “有一块,给德国人吃了,不过还可以用煮土豆款待你们。”

  “那就拿来吧,”谢苗诺夫吩咐说。

  不过十分钟,桌上就出现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土豆。

  谢苗诺夫马上抓过一个,扒了皮,蘸上盐面,贪婪地塞进嘴里,边喝牛奶,边对季亚乌尔说:“上尉同志,你不能这样审讯,对法西斯分子大姑息了。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而你一个劲儿地客气,一个耳光也没揍他。这样他就越发放肆了,竟叫我土匪!可是你知道,要是你不在场,他这样侮辱我,我就会象游击队员那样给他一下子,让他躺在担架上出去。”

  “你是个聪明人,是个优秀的侦察员,谢苗诺夫,可是你在说胡话。我们没有权力拷打俘虏。”

  “难道他只是个俘虏?他是法西斯暴徒,应当立即消灭,而我们跟他说长论短,自白浪费宝贵时间。除了飞机场在哪里以外,他什么也没说,而且连准确的方位也没供出,是不是?”

  “我同意你说的,敌人,当他们在战斗中与我们厮杀的时候,必须消灭他们。但当他们放下武器,投降当了俘虏,请原谅,这就由另外的法律来管了。这些,谢苗诺夫同志,你是很清楚的。至于这位上校,他还得装腔作势一阵才能全供出来。他知道的很多,要掌握他的心理,设想一下,如果你处在他的位置上,就立即缴械吗?”

  “我永远也不会处在他的位置上!”谢苗诺夫发火了。

  “好,算了吧,算了吧,别生气。要不,把他弄到支队去,你们有好翻译,到那儿去审问吧。”

  “不,你要善始善终,我只要从他那里得知飞机场的确切座标和防卫系统。”

  “好吧,”季亚乌尔答应说。

  护林员从门外伸进头来问:“德国人已经吃饱喝足,带进来吗?”

  “带进来。”季亚乌尔站起来把桌上装牛奶的壶和土豆收拾干净。

  当护林员把显得兴奋的德国人带进房间后,季亚乌尔问道:“呶,现在能说些什么,上校先生?”

  迪特里希用蹩脚的俄语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我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叛变。上帝有眼,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已经对你们说出了非常重大的秘密——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五日开始对莫斯科发起第二次总攻。更详细的情报我将对你们的长官讲,而现在请让我睡会儿觉。不过,不要在澡塘里,那里很冷,老鼠乱窜。”

  季亚乌尔看看表,时针正指晚九点,然后把目光转向谢苗诺夫。

  谢苗诺夫说:“上校先生的意见应当同意。”

  季亚乌尔从桌边站起,大声说:“上校先生,今天审讯暂停,明夭继续。由于我们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你将要在澡塘里过夜,不过那里会烧得很暖和。”

  “谢谢。”上校带着献媚的微笑回答道,又拿了几支烟和火柴。谢苗诺夫和护林员把他带出房间。

  季亚乌尔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连同迪特里希的文件和日记一起放进行军背包,穿好衣服,告别了谢苗诺夫,走出屋子,在护林员的护送下向格尼洛伊湖走去。

  一阵阵北风摇动着树木,直往衣服里钻。从乌云满布的夭空飘洒下湿流瀚的雪花,不时地吹打在他们的脸上。小尼古拉耶夫在岸边迎接他们。他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催促说:“请赶快上船,暖身子的酒昨天就喝光了,天这么冷,要冻僵了。”

  谢尔盖开动了发动机,马达吼叫起来,汽艇急速驶向岛子。

  下午三点钟,阿法纳西耶夫来到马克西莫夫的土房,少校还在酣睡。东尼娅在自制的桌子旁用纱布擦拭着刚安装好的,镀着镍的闪闪发亮的无线电台。东尼娅因受伤而肿起来的腿钻心地疼,看见阿法纳西耶夫,本想站起来。但是伤腿痛如刀割,她只好用手抓住桌子。

  “请坐,请坐,东涅奇卡。腿怎么样?没长好吗?”

  “虽说我是伤员,但不能连累你们,大尉同志。我已准备好,哪怕今天就开始工作。”

  “谢谢,东尼娅,很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实际上我什么也还没做。”

  “因为你是那样的……”

  “什么样的呢?”

  “与众不同。我刚想请你设法将发报机投入使用,可你已经都准备好了。”

  马克西莫夫醒来后,听见了阿法纳西耶夫说的最后几句话。他跳下铺板,凑到桌前坐下,说道:“东尼娅的确是很勤勉要强的,但是,大尉同志,我想向你告她一状。医生规定她要绝对卧床,可是她不肯躺着,不停地干工作。”

  “喂,你干嘛总拿卧床跟我纠缠个没完,”东尼娅反驳说。她瞅了瞅阿法纳西耶夫,补充道:“请原谅,大尉同志。也许我不该这么说,错了,改就是了。”

  阿法纳西耶夫微笑着关切地问:“什么时候包扎的?”

  东尼娅默不作声。

  “已经快一昼夜了。”马克西莫夫替她回答。

  “这可不行。现在就上床吧!这首先是为了我们今后工作的需要,医生和护士三天后才能到咱们这里,眼下由马特维·叶戈罗维奇给你换药。在森林里,在自己漫长的生涯中,他救活了不少面临死神的人。我想,他也会帮你的,现在我去把他叫来。”

  阿法纳西耶夫走出土屋。

  东尼娅瞧了瞧丈夫,悄声地说:“我不想让这个老头子看我的腿。”

  “在老头子面前没什么怕羞的,让他看看,最要紧的是他能治伤,而年轻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要我活着,你就只能让女人治病。”

  “真是神经质,我要是和电线杆子在一起,你也要忌妒?”

  “可能,我的忌妒心很强。”

  “侦察员应该根除这种毛病.”

  “努力改,亲爱的,我尽量改正,但是眼下当我觉得一切都适得其反时,这个毛病就更厉害了。”

  这时,阿法纳西耶夫和马特维·叶戈罗维奇走进土屋。老爷爷摘下风帽,把皮袄放到铺板上,走近躺着东尼娅的木床,坐在一个小凳上,笑眯眯地说:

  “闺女,我以为你的伤早就封口了,可结果你完全倒下来了。”

  “我多倒霉啊,老爷爷,”东尼娜说。

  “你有什么倒霉的呀?闺女,你是个有福气的人,看,在男子汉中你得到了一个勇士,不论哪个美人都会羡慕你的。”马克西莫夫脸上浮起笑容。“至于腿,”老爷爷接着说:“那你很快就会给我们跳果拍克舞①的。”

  【 ①一种乌克兰民间舞蹈。——译者注】

  他又转向马克西莫夫说:“男人们,给我多拿点温水、胰子、于净手巾和新绷带来,”然后他看了一下阿法纳西耶夫,问道:“有酒精吗,还是给舔光啦?”

  “我们能找到,”阿法纳西耶夫说着走出土屋。

  老爷爷洗了手,摘下绷带,叹口气说:“嗨,化了这么多脓啊!早就该清洗,消毒。过了多久啦?”没等回答,他就动起手来。

  当老爷爷用酒精洗伤口时,东尼娅痛得大叫了一声。

  “挺着点儿,不会太久,办喜事前伤会好的。”

  “马特维·叶戈罗维奇,婚礼已经举行过啦,”马克西莫夫说。

  “算了吧,就那种所谓的婚礼。”

  “是的,老爷爷,不象样的婚礼,战后举行一次真正的婚礼,也一定请您参加,”东尼娅说道。

  “我只要活着,一定到,去为你们照料一阵孩子。喂,这就妥了,闺女,明天我再来看看,而现在愿你康复,我回去了。”接着他擦过身去取皮袄和帽子。

  “等一会儿,马特维·叶戈罗维奇,”走进来的阿法纳西耶夫大尉拦住了老爷爷,一起进来的还有手里端着锅的卡尔雷舍夫。“这是我们准备的一顿美餐,味道鲜美极了。”

  当马特维爷爷好奇地稍稍掀开锅盖时,土屋里一股煎肉的香味。

  “盖上,别让它凉了,”东尼娅象管家一样吩咐道,转过去对丈夫说:“萨沙,帮我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桌旁。

  阿法纳西耶夫把小凳子放在东尼娅的伤腿下,脱下自己身上的登陆服,也坐到桌子跟前,庄重地说:“今天在咱们这儿,为来自‘大地’的客人举行宴会。卡尔雷舍夫同志,请上菜吧!”

  第一道是蘑菇汤。卡尔雷舍夫麻俐地往每个木碗里盛汤,并提醒说:“不能再添了,只剩下一份,给季亚乌尔。”

  “汤的味道不错,不过从哪儿弄到的蘑菇呢?”马克西莫夫问道。

  “这是因为你们要来,护林员特罗菲莫夫捎来的。”

  “有这样的饭菜,也许,我们每人来一杯怎么样?我和我妻子还留了一小瓶,”少校问。

  “夜里还得执行重要任务,我们就喝点茶吧,”阿法纳西耶夫大尉说。

  “那瓶酒留起来吧,我们还要用它给东尼娅洗伤。我了解你们,只要发给你们,一眨眼功夫,就喝个精光,”马特维爷爷抱怨说。大家都笑了。老爷爷还记得,在姆伦斯基少校的支队里有一条铁的法规:分酒不论军衔,但严加限制,只能在完成战斗任务归来时发。

  “我总想问您,大尉同志,姆伦斯基支队有什么消息吗?他现在在哪儿?我和他处熟了,有点想他,”马特维爷爷说。

  “暂时还不知道。我想通过东尼娅我们可以很快了解到少校的下落,也许还要并肩打击法西斯呢,”阿法纳西耶夫答道。

  马特维·叶戈罗维奇第一个从桌旁站起来,对这次宴请表示感谢。并和卡尔雷舍夫一起收拾了空碗碟,走出土屋。阿法纳西耶夫看了看表说: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晚上十点到我这儿来,研究一下收到的情报,草拟好电文,莫斯科时间两点钟开始向总部拍发。而你,东尼娅,尽量睡一觉,夜里你还要工作。”

  “是,大尉同志,”东尼娜应道。

  “那么,再见,”阿法纳西耶夫行了个军礼,走了出去。

  阿法纳西耶夫回到自己的土屋,点起灯,在桌上铺开地形图,拿出军用挂包中的材料,开始阅读,在图上作标记。

  这时浑身是雪的季亚乌尔上尉闯进来。大尉瞧了瞧他疲惫的面孔说:“抖抖雪,坐下,快讲讲,游击队员们抓的那个家伙是干什么的?不过要简短,详细情况早晨再汇报。”

  李亚乌尔除去身上的霄,脱掉军大衣,理了一下头发,不慌不忙地开始汇报。

  阿法纳西耶夫仔细地听他讲,并提出一些问题,记在笔记本上。正在这时,马克西莫夫来了。

  阿法纳西耶夫送季亚乌尔出去,并说:“这个迪特里希上校知道多情况。告诉小尼古拉耶夫:让他马上把上校送到游击队基地,不过叫他们特别留神,别让他跑了,并和游击队保持联系,如果迪特里希供出有价值的材料,请他们赶紧通知我们。总之,这件事我委托给你了。”

  “明白了,大尉同志,”季亚乌尔回答说,便走出了土屋。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你瞧,季亚乌尔送来了些什么。”阿法纳西耶夫把季亚乌尔的作记录用的大笔记本递给马克西莫夫。他说:“依我看,这里有很重要的情报,和我们侦察员的报告相吻合;最近一周,在朝莫斯科方向的铁路上,每昼夜有四十到五十列载有部队、武器、弹药和燃料的军用列车通过。”

  马克西莫夫把笔记本放到桌子上说:“迪特里希上校说的象是真话,应把他的供词通知总部。而我们,谢苗·伊万诺维奇,应当采取紧急措施,再次核实情报。不过怎么办呢?监视所有的通道,我们力量不够。”

  “在这件事上,但愿在冯·霍伦将军部队里活动的侦察员‘浮士德’、‘奥托’和城里的牧师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沃罗比约夫能帮我们的忙。”阿法纳西耶夫边思索边叨念着:“但为此我本人得经常待在城里。”

  “在你们的侦察组没有从‘大地’得到补充人员之前,你不能离开,或者我到城里去一趟,这不也是独立工作前的‘试车’吗?”马克西莫夫迟疑地问道。

  “不,我没有权力让你和东尼娅去冒险。你们也很清楚,再过两个星期我应当送你们俩到奥地利去常住,这是总部的决定,”阿法纳西耶夫说。

  马克西莫夫点着一支烟说:“我不可以到城里去,你也是一样,可是供词需要核实,该怎么办呢?”

  阿法纳西耶夫在土屋里踱了几步,从容地答道:“我们派马特维·叶戈罗维奇去,他办这种事有经验。城里的情况他熟悉,牧师也认识他。”

  “但与‘浮士德’和‘奥托’接头的事怎么办呢?”马克西莫夫问。

  “先搁一搁,同他们见面,只能在饭店和军官娱乐部,在德国人能进出的地方。这对马特维,叶戈罗维奇是不适合的。”

  “老爷爷带什么样的身分证进城呢?”

  “弄个可靠的身分证,在这件事上,城里的地下工作者会很好的帮助我们的。应当快点把他派出去。是的,老爷爷从姆伦斯基支队辗转到我们这儿,一路上已疲惫不堪,不管他怎么显示‘不减当年勇’,可是岁数不饶人哪:所以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六点把他叫起来,七点钟前,我们同他干一会儿工作。八点钟,小尼古拉耶夫和快艇在我们的系船地等着,把他送到格尼洛伊湖西岸。从那儿老爷爷自己走,他认路。把季亚乌尔找来,同他商量一下,给老爷爷发个什么样的身分证。季亚乌尔在我们小组里负责所有缴获来的证件、表格和印章——一句话,是个专家。我先去草拟电文。”

  “好吧,”马克西莫夫应声道,走出土屋。

  阿法纳西耶夫坐在桌旁,从军用挎包里拿出并翻开笔记本,着手草拟电报稿。

  绝密

  莫斯科

  斯维里多夫收

  火速送达

  只可面交

  电文

  报告:亚·马克西莫夫少校和电报员安·马克西莫娃中士在向导马·叶·彼得罗夫、中士尼科季莫夫和两名冲锋枪手护送下,平安到达“火焰”侦察组基地并开始工作。一名冲锋枪手途中与德国法西斯军队某部遭遇时被杀害。

  “鹰”

  绝密

  莫斯科

  斯维里多夫收

  火速送达

  只可面交

  电文

  报告:在格尼洛伊湖岸上,“消灭法西斯”游击队擒获了配属给“中央”集团军群的第2空军航空第8军重型轰炸机中队指挥官迪特里希上校。在审讯中他供出;对莫斯科的第二次总攻于一九四一年十一月十四日至十五日开始。这些消息他是从突击部队司令冯·霍伦上将和第2空军司令凯塞林元帅那里得到的。我们正采取措施予以核实。我们通过目力监视查明:德国法西斯正.向莫斯科方面积极调动部队、武器、弹药和燃料,配属给“中央”集团军群指挥。五昼夜内,仅沿斯摩棱斯克——莫斯科铁路,通过苏.希尼奇车站就驶过一百六十四辆军列:其中七十九列载着军队、二十四列——坦克。二十列—一大炮、二十五列——燃料、十六列——汽车。利用地下组织和为防队的可能条件,正继续监视敌军的调遣,并采取措施破坏敌人的交通线。

  “鹰”

  写完后,阿法纳西耶夫又浏览了一遍电文,把它放进图囊,看了看表:时间是一点三十分。大尉穿上衣服,走到院里。冬夜,万籁俱寂,大雪纷飞。阿法纳西耶夫因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抓起一把刚落地的雪,擦了探脸,随后用手帕揩干,向马克西莫夫的土屋走去。土屋的天棚下挂着一盏摇晃的煤油灯,东尼娅坐在摆着收发报机的桌旁,而马克西莫夫在翻看摊在铺板上的德国证件的空白表格。

  阿法纳西耶夫和蔼地看了东尼娅一眼,问道:“中士,准备好发报了吗?”

  “是的,大尉同志,和总部的这次联络时间在夜里两点整,”女报务员一字一板地说。

  阿法纳西耶夫从图囊中取出电文,摆在东尼斯面前。她拿起来,看了看均匀地写着一排排数字的纸,诧异地说:“大尉同志,你讲过,我们为总部搜集了好多材料,可电报总共才有两份。再准备一些吧,冬夜长着呢,我们会发过去的。”

  “东涅奇卡,你养伤的时候,电报要直接从基地发,为了不暴露,我们只向总部拍发最重要的情振,要尽量少在太空中逗留。”

  “遵命,大尉同志。”东尼娅戴上耳机,接通无线电台,开始找呼号。阿法纳西耶夫和马克西莫夫紧张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找到了。莫斯科在呼唤我们!”东尼娅喊了一声--



《飓风》作者:[苏联] 谢苗·茨维贡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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