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货物的流动量随着前线的临近而继续增长。巨大的枢纽站似乎变成了一个庞大的营盘,塞满了人群、行李、货物。在那些日子里,乘军列来到枢纽站的外人可能会感到一切都乱七八糟:车站里、线路上,到处人群杂进、喧嚣不堪,有些去攻击敌人警备司令部的人,拥挤在车厢里;有的携带着疏散的财物,一排排躺在制动平台和平板车上。敌机,正如这儿人们常说的,“经常光临”。于是,警报狂叫,汽笛咽鸣,高射炮轰鸣。即使是在晴朗的夏天,车站的天空也仍然阴沉、晦暗。

  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一种混乱不堪的印象。

  调度员们坐在自己的地图、电话机和列车运行图表前,虽然眼睛不能对外面突然发生的情况进行观察,但是心里却每时每刻都能明白面前列车运行的全部情况。他们知道,在这局外人认为是混乱的状况里,铁路枢纽站心脏跳动的节奏性却不比和平日子里差;一切业务工作极度紧张、毫不间断地在进行;他们也知道,疏散工厂、学校、科学实验室和博物馆珍宝的列车,按期向东部地区开出;他们还知道,载有部队、军事技术装备和弹药的列车也定期迎面开来。

  调度员们坐在自己的调度室内,虽然与外界隔绝,但是他们在解决极其复杂的运输问题时,常常对遭到空袭的列车所表现出来的坚韧和组织性感到惊讶,因为正是这种使人震惊的力量,使得这些列车经常突破和平时期的速度记录,从焚毁了的车站飞驰而过,他们本来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也是无法解释的。但是,外人谁也没有对此感到惊讶,报纸也没有报道,似乎这种异乎寻常的情况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当炸弹象车轮突然制动那样在空中发出尖叫时,尼古拉已经不再感到茫无所措了。他往天上一瞧,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炸弹会落到哪里,并继续干自己的工作。枢纽站的人们锻炼得更坚强了。虽然警报的声音仍然使人心不由自主地紧张,但是,在线路上,用来调车的火车头还是忙忙碌碌地噗哧噗哧地叫个不停;在驼峰编组场上,车辆重新编组;车站值班员对列车长们激烈地解释着什么,尽力想使声音盖过远处和近处的高射炮吼声;机务段里车床飞转;电焊工们在半明半暗中抛出一束束蓝色的闪电,继续若无其事地给被子弹射穿的机车两侧打着补丁。

  义勇队员们在从事所有这些各种各样危险的工作之余,只要有一星半点空闲时间,他们就给一辆列车安装甲。这是机务段的青年们给苏联红军准备的礼物。装甲火车决定命名为《共青团员号》。这辆《共青团员号》虽不是什么军事技术上了不起的奇迹,可就是这么一辆旧的推送机车,带有镶上厚铁板的两个金属台,能在巨大的军事经济中发挥作用。这无论如何也使得接受了礼物的将军,紧紧地握着共青团员们的脏手,对他们的爱国主义创举表示感谢。

  把新造的装甲列车隆重地送上前线后,尼古拉的情绪特别好,他在各车间到处寻找鲁达科夫,以便向他详细地汇报将军的赞扬。突然,在机车台位旁,他遇见了一个星期没见面的父母亲。父亲和邻居弗拉思·卡尔波夫站在工作台旁,共用一个钵子吃饭。母区亲坐在靠近他们的一块生锈的大铁板上,显然,她是给他们送早饭来的。一见儿子,她惊叫起来,把双手伸给他,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上细小的皱折簌簌地滚落下来。尼古拉兴奋的心情变成了对父母的痛心的内疚。他觉得似乎已经多年不见他们了。

  老人们变化很大。父亲弓着背站在那里,由于疲惫而双肩下垂。他那浓密的头发,不久前还象无烟煤一样黝黑,现在已经明显地变得两鬓斑白了。而母亲,在尼古拉的印象中,过去头上总是与众不同地按照农村式样包着一条深色头巾,精力充沛,干事利落,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位瘦削的、沉默寡言的老太婆。不知怎的,她的双手象老人般地搁在膝上,手上象密网一样青筋毕露。她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往日温和而愉快的眼神似乎消逝了,褪去了那深蓝的颜色。卡尔波夫的小女儿尤洛奇卡在她跟前的防水木块上摆弄闪着浅蓝色光芒的刨花。

  “尼古鲁什卡④”,你怎么啦?生病了还是怎么的?”母亲不安地望着儿子,低声问道。她从铁罐子上揭下餐巾,关切地将罐子递给儿子。“吃点儿吧,孩子,大概饿了吧。”

  【 ④尼古鲁什卡是尼古拉的爱称。——译者注】

  尼古拉惊讶地望着父母亲,突然感觉自己也很疲倦,好象也变得苍老了。

  “我们现在住在亲家卡尔波夫家里。尼古鲁什卡,顺便去走走吧。瞧你,衬衣都变黑了,现在换也没换的,你来,我给你洗洗也好,”当尼古拉开始吃罐子里的鸡蛋焖土豆时,母亲唠叨得越来越快了。“去吧,那怕看上一眼也好。咱们家挨炸了,彻底给炸毁了,只留下一些弹坑。顺便去去吧,要知道,我已完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啦。你爹也是几个星期不露面,总是出车,东奔西跑,象个吉卜赛人,家都丢到脑后去了,何况咱们现在已经没有家了,只有炸弹加上烧焦的木头块。”

  “老婆子,慢着,”老热列兹诺夫装着生气的样子打断她的话,他刚想对儿子说说他最近一趟危险的出车情况。

  但是,尼古拉突然想起了他来这里的目的,跳起身来,吻了吻母亲,朝老人们点一下头,跑去找鲁达科夫去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询问一下,为什么尤洛奇卡——将近晚年命运之神才赐给卡尔波夫夫妇、平常连风都怕给吹着的宝贝孩子——现在正在机务段浸透了机油的地上玩刨花。只是在后来不久的时候,他才从党

  委书记那儿知道当法西斯飞机对排在粮店前面的妇女队伍扫射时,卡尔波夫的妻子被机枪打死了。

  鲁达科夫漫不经心地听完了尼古拉关于护送装甲列车上前线的郑重其事的报告。他刚刚得到通知,说德国坦克部队突破成功,并夺取了邻近的一个铁路枢纽站。很快又传来了几个小站被占领的消息。州里命令紧急疏散最后一批还没有来得及迁到东部地区去的企业和城市机关,压缩枢纽站的业务。所有这一切必须在不缩减主要干线上的运输任务的前提下完成。

  最困难的日子来临了,生活将准确无误地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被弹片炸坏的机车只能在露天下修理。到前线的路程现在用小时来计算。

  鲁达科夫召开了党的积极分子会议。他宣布了随机务段的设备撤往后方的共产党员名单。随后,将准备留在枢纽站到危急时刻的那些人召集到市委。送走东去的最后一批列车之后,他们应当转入丛林。热列兹诺夫家两位老人走了,尼古拉留了下来。他被任命为总疏散时线路安全负责人。他的义勇队员们在与他一道转入丛林之前,还将经受新的考验。



《穆霞姑娘》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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